林嬷嬷二人扶稳郑氏,一前一后往木门大步流星冲出去。
颜输棠在后,继续用禅杖为她们挡火板。
林嬷嬷她们顺利逃出去,门框处开始坍塌,火情严峻,颜输棠手中纵有禅杖也一时难脱身。
她目视熊熊烈火蹿腾而起,犹如暗狱恶鬼逐渐吞噬屋子,眼睛被烟熏火燎,痛得睁不开,刺激出眼泪来。
内心处于灰暗中,有一丝准备接受宿命时,卫廉的话立现脑海,仿若他真的置身于她耳边,言语铿锵有力道:“颜输棠,活下去!”
希望之火亦如暗红的岩浆喷涌而出,面前小小火势与小困难生生被比矮一百节,她脑子飞快运转去谋生路。揉了好几遍眼睛,视线模糊的看顾周遭,西窗处似乎被钝器破开,朦胧间一名蒙面者手持长剑闯入,朝她奔来……
屋外。
林嬷嬷搀扶着郑氏坐在距离起火屋子稍远的墙角,等灵雪去喊人救命。
“大娘子,大娘子!”林嬷嬷连唤几声,吸入药粉、火烟气的郑氏仍维持原状,不省人事。
林嬷嬷顾着那头深陷火灾的颜输棠,连忙跑去边上的水井打水灭火。
此时灵雪带着一行僧人、香客,握着水桶和刚砍下来的活竹,马不停蹄地赶去着火屋子。
耗时耗力半晌,终于扑灭火,众人进去一看,屋内光景残破,脏黑。最里面的香案前躺着四名无意识的男子,而大半屋子被烧没了,所幸未牵连旁侧僧人所住的禅房。
“郡主!郡主!”灵雪和林嬷嬷东翻西倒烧得炭黑的木桩、木箱,掀遍破布帘,终是未见颜输棠踪影。
几名僧人分散在四名昏厥的歹徒旁侧,伸手挨个探鼻息、脉搏,确认依然有生机,有惊无险地道:“全都还活着呢!”
林嬷嬷转头交代,“他们是蒙混进来的贼子,方才借口诱骗我等至此,意图行污秽事,快送去官府!”起身冲去看顾倒在墙角的郑氏。
十数名僧人抬着被绑住手脚的歹徒们送去见官。
灵雪领着屋内的人再仔细查找颜输棠一番,无果后便分散禅院内扩大搜寻范围。
寻找半日时光,翻遍整个寺庙未见颜输棠踪影。
无奈之下,林嬷嬷与灵雪先带着昏迷的郑氏回了王府。
与此同时,山脚下,回返京城的路上。
颜如雁坐在轿子里,撤开天青色帘栊问道:“你不是说事半功倍的么,怎的出了岔子?眼下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被送去官府,颜输棠那贱人也不知下落。”
想了想又道:“万一那群莽夫招供出来,是咱们买通他们行事,一切你兜着?”
丝桃走到轿子窗前,得意地笑道:“娘子放心,我表哥扮作僧人跟那些人打照面后,送那几人进了破禅房便出城回老家去了,任谁也不会找到他。”
“这就好。”颜如雁暗暗的松了口气。
…
拂晓时分,晓月坠沉。
风微微携动芍药花叶,氤氲着露珠的白色花瓣肌如玉,莹白圣洁,又如美人面水灵动人。
竹楼内,颜输棠猛然醒来,头隐隐作痛。犹记得之前,因火烟熏眼,未能看清楚朝自己走来的人长相,便被不知名的物敲晕过去了。
一觉醒来,就是如今。
怎么回事?颜输棠想。
她半躺着身子,轻轻揉了揉发痛的后脑勺,借着天将亮的黯淡光环视屋子,内室床榻、琉璃灯,小厅桌凳、书案木柜、花瓶等陈设一应俱全。
每样物都齐整摆着,未有残缺,宽敞的屋内透露出一股闲雅的气氛,像是大户人家居所。
颜输棠不断回想,排除这间屋子主人,乃至绑架她来的人,非亲非友。
又将她妥善安排在干净雅致的住屋,而非铁牢、柴房关着,更非仇人。
颜输棠想到这几层,心逐渐安定了下来,所幸醒来的时间不是令她难熬的漆黑夜。
她套上鞋子去推门,发现门未锁,信步走到竹楼楼道,俯首看去,底下是一片繁盛的芍药花园圃,如天宫花园灵动清冷,如梦似幻。
花园正中处泛着红色火光,颜输棠以为是走水,扶着竹栏杆冲了下去。
穿过蝉鸣鸟啼声此起彼伏的青石板笔直道路,颜输棠冷得直打颤,借火光看清前方是一名贵气妇人在炭盆前烧纸钱。
她放慢脚步接近时,贵妇人注意到她,回眸盯了会儿,认出这是红枝几人接回来的女子。
颜输棠见贵妇身穿天青蓝织缎对襟长衫,门襟黑色边沿绣着水仙、山茶、梅花、桂花,牙白色抹匈,腰间姜黄色四合如意纹百迭裙裙摆逶迤拖地。
贵妇盘起的发髻戴着一副足金头面,脸上脂粉均匀,虽年逾四十,却风韵犹存。
“请问您是?”
“我夫家姓景。”
夫家姓景,娘家姓秦,是那位招募义军为子报仇的景夫人!颜输棠对内心的揣测半信半疑。
景夫人继续焚烧纸钱,眉眼间透露着一股哀伤,泪水早已干涸,维持她活下去的只是仇恨。
颜输棠踌躇不前,问道:“请问我为何会至此?”
景夫人考量着某件事,焦躁气闷,冷声道:“别再烦了。”
“好。”
颜输棠的情绪不受影响,遥想起前世景夫人悲惨的下场,不由感慨。
清冷的风穿透而来,冷得砭骨,她取下外袍披在景夫人身上,规矩转身离去。
景夫人欲言又止,轻蔑扫了眼渐行渐远的小姑娘,手不由自主抓紧背上残留着几分温度的衣裳,回望燃烬的纸钱。
堪堪回想起曾经的儿子,她的焕儿在人前虽是胡作非为了一些,可总待她嘘寒问暖。在她惆怅时,时常在耳边唤“娘亲”,令她心里暖洋洋的。
她夫君早年因病而逝,景焕便成了她多年来的安慰与依靠。
颜输棠那边,几近于小跑回到屋子,身子慢慢的暖了起来。躺在床上继续安枕,以待天明,开始惦念着母亲,也不知林嬷嬷她们是否安然无恙回到家。
她思绪万千,回想起临危时刻脑海里蹦跶出卫廉那句话,自嘲一笑。为何偏生是他能在关键时刻给她希望?
沉沉睡去,再醒来时,颜输棠发现身侧多了个人。三尺距离外的绣墩上坐着粉衣小姑娘,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目不转睛的注视她,眼珠如黑葡萄晶亮可爱,粉面如初春桃花瓣。
颜输棠一眼认出来,惊喜道:“青葵!”
“颜姐姐。”
青葵欢呼雀跃,扑上去抱住颜输棠。
一番热情后,颜输棠从青葵口中得知,昨日是红枝领人将她带到这景家山庄。
颜输棠道:“红枝姑娘为何知道我的行踪?”
青葵抿唇,挽紧颜输棠的胳膊,“是我想见颜姐姐,娘亲不让我去找姐姐,更不让我见爹爹。我求了姨母好久,她才答应让人接你过来。”姨母指景夫人。
“她们知道我家住何处?”
青葵颔首,小小的脸上表露出歉疚之意,“青葵没能守承诺,对不起!”
颜输棠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柔声说道:“无妨。”
颜输棠衡量不会有不利的事,确定拂晓时所见的贵妇人是景夫人。猜想红枝几人应是在王府外守了许久,在空明寺遇到机会,便带她来,敲晕她是避免她反抗。
此时鞋底与地面碰撞的脚步声愈渐清晰,颜输棠朝门口处看去,红衣简装的红枝领着两名婢女端水、衣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