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盼儿送颜输棠坐进油壁马车,掌灯独步回往清霄宫。
她走在未经铺地砖的青草路上,撞见夜幕星河上有流星划过。那转瞬即逝的一线光流入她眼里,令她心间冒出温暖的期许。
“三公主。”魏盼儿辨认出此乃陆庭的声音。
她回首看见身居常服,同样掌灯而来的陆庭。她脸上的弧度渐渐下拉。
“按规矩该护送工匠们来此的应该是某位将军,怎会成了陆尚书?”
“公主不愿看见我?”
“你我形同陌路,我不会向你投注分毫情绪。”
“无梦早已满周岁,会吐字不清唤几声爹娘了。”
魏盼儿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粲然一笑,“你们一家三口感情甚好。”
陆庭神情淡漠,告辞后旋身离去。
与她已成往事,自己每每看到模样有她几分影子的儿子,总无法忽略她。面对她有一种别拗心态,在意却不爱。
魏盼儿停留在原地望了会儿黯淡的树木,只闻虫鸣声声,连白日常啼鸣的鸟儿都声息消弭了。
她确定陆庭背影消失,复又前行。
她并非在意那人,而是不喜欢听他一遍遍似是有意无意地试探自己是否关心他的孩子。
走至分叉路口,魏盼儿听到来自右边的脚步窸窣声。
“是三公主么?大人让属下来护送你回清霄宫。”熟悉的声音响起。
魏盼儿提灯凑近青衣男子的脸,认出他是陆庭的随从丁泉。
“走吧。”魏盼儿走在前方领路,对身后的丁泉问:“是官家主动派陆尚书来这儿的?”
“我们大人与高尚书同时请奏官家,想为郡主送工匠、银钱。”丁泉如实告知。不明二位大人为何对此事争执许久。
魏盼儿两黛眉微蹙,暗自腹诽:一个个借公谋私争抢似的要来见棠儿。
隔日,正午时分。
颜输棠的马车回来,魏盼儿等人用过膳正巧朝马厩的方向经过,迎上铁轮毂止住的马车。
薛承打开车门,见颜输棠半躺着身子坐在垫脚的蜀褥上,头枕着方墩的软垫像是睡着了。
魏盼儿看见这一幕,欲走进马车厢唤醒颜输棠,薛承却说:“郡主照顾那痹症老人,忙着熬药、翻阅当地医书一宿没合眼。”
陆庭走到车辕前,“我背她回去。”
“不必了,棠儿是有夫之妇。”说着,魏盼儿走进车厢内摇醒颜输棠,带她回往清霄宫休息。
陆庭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自己先遇到魏盼儿酿成今日境地,注定不可能与颜输棠在一起,可心里仍是会念的。
隔日清晨,陆庭向颜输棠等人告别,带着那笔她唯一不要的钱财回京城。
…
半年后。
颜输棠与魏盼儿等人为工匠们送完饭菜,她二人驾马视察晨濛山各地。
魏盼儿看着经翻修过焕然一新的巍峨宝塔,塔后两峰相峙之间蜿蜒而出青石板小径。与绘图中相差无几,不似往前险峻难行。
“闻昭十天前送红枝、青葵她们回京城了。杨大家和马玉五个月前去塞外游历,等马玉回来将他搜集的故事刻在石头上,再雕些鬼怪像也许会有趣。”
魏盼儿念着那帮昔日常在一块儿商榷繁杂事,热热闹闹的一帮人,落寞地说道:“咱们在这儿待了八个月多,虽说整日忙碌,可你忍着未回去见一面暶月,心里不想么?”
颜输棠手指绕着马缰绳,抬眸看向如海湛蓝的天穹,还有四面澈静明通的绿水青山,“母亲常派人送信来告知他的近况。我若抛下这边两头赶反而耽搁功夫,不如等到有进展时回去。”
“眼下就能回去,重要的事你我都做的差不多。”魏盼儿道。
自己单单看着颜输棠在夜深人静时思念心里的某人,都替她着急了。
“棠棠!三公主!”一道像是闻昭的声音伴随着马蹄疾声音传来。
颜输棠循声望去,闻昭扬着马鞭赶来。
她二人惊讶地迎了上去,闻昭火烧眉毛般说道:“北燕兵与贼心不死的西周、晋国兵勾结来攻打魏国边城。颜王爷主动请缨已作为主帅领兵奔赴峄江县。”
“我也要去边城,跟在祖父身边。”颜输棠不放心年逾六十的颜王爷,认为自己的医术在军营里多少能尽责。
“别!”闻昭摊摊手,细想一番说道:“我替你去。谏王爷正要赶去京城领兵,赶赴前线支援颜王爷,我跟他的军队一起去。”
魏盼儿轻拍着颜输棠的肩膀,劝说:“有闻昭在不用担心。你回去看看暶月,我与寒梅她们留在这儿代你做未完之事。”
颜输棠颔首,“又一场恶战,国库受上回战役波及损失未补回来,清殊哥哥将给我们的银钱换作购置物资经常送来。这回轮到我帮他。”
“好棠儿。”魏盼儿欣慰道。
随即,颜输棠收拾行囊,跟着闻昭回京城。
…
六日后,他们日夜兼程抵达京城。
颜王府的琅玕轩内,颜输棠带着景家的伙计们抬着十几只大木箱进来。
颜恒毅闻声从书房里出来,他一拢紫色官袍着身,正欲上朝。
颜恒毅看着数月不见的颜输棠,蘧然快步走向她,“棠儿!”
“大哥。”颜输棠将锦盒递给颜恒毅,指了指那些大木箱,“盒子里装着银票,木箱里是我底下铺子里筹齐的现银。你带去给清殊哥哥当作军饷,这是棠儿和景家诸位的心意,请他一定要收下。”
她黎明时分到西市,去韶容馆与景家各处铺子。景文他们一听令,不问缘由的为她筹备存放不急用的钱财,听明缘由更加支持她。
颜恒毅过目堆满锦盒内的银票,看着她憔悴的面容,“我照你所言去办,你先回澹月苑休息。余下的事等我回来。”
“好。”颜输棠交代景家伙计们两句,旋身离开。
澹月苑内。
颜输棠在浴池里沐浴更衣完,走到主屋门外,想到嫡公主与小暶月也许正在里面熟睡,立时朝右边走廊而行。
她进去偏房休息,躺在松软的锦被里百感交集。既担忧远在边城的祖父,又欢喜回到家人们身边。
困顿之感席卷而来,颜输棠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温软的东西摁在自己脸上,胳膊似乎也被一股小有力量的某样物压住。
颜输棠撑着眼帘看清楚身边的几位熟面孔,还有身侧爬行的白胖小婴儿。
她懵憧一会儿,堪堪认出来肉呼呼的可爱婴儿,“暶月!”
上回抱他,还是锦被裹身的小不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