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输棠横眉冷对六长老,谴责道:“你缘何要制造出如此丧尽天良之物?”
六长老蹙起眉头,额间皱纹密现,偏过头去假寐。
卫廉接过颜输棠送来的土陶药碗,平静地喝光药,似是想到某件事,“秦老爷子的毒谱曾述以毒攻毒。若普通草药无效,试试相克的毒物。”
“除了以毒攻毒,我觉得蛊毒发展为传染病,从源头配药不一定顶用。还是得对症下药。”颜输棠道。
他见她遁入沉思,戴上蒙面布捂紧口鼻,将她抱到地铺上轻轻放下,“好好睡一觉。”
“等我醒来,看看你喝这药是否奏效,再看待别的。”颜输棠道。
卫廉颔首,走到距离她稍远的书案前入座,看着她睡着。
六长老双手被束缚,背靠着硬实的木椅,打了个盹儿醒后难眠,睁眼观察聚精会神翻看古籍的卫廉。
他内心默默叹道:如此百年难遇,天质自然的小辈,死了怪可惜的。可天要亡他,才令他染上绝人后路的瘟疫,怨不得谁!
两个时辰后。
六长老接连睡醒的第五次,朦胧间又见卫廉伏案看书,说道:“年轻人,你不妨到屋外给我拿两坛酒来。等那丫头醒,还得许久。”
卫廉目光幽幽地盯着面容苍老的六长老,不发一言地往门外走去。
六长老闭上眼睛静候,忽闻清朗的声音,“给。”
他见卫廉将一坛酒摆在自己腿上,旋身走开,“你让老夫如何喝?”
卫廉回首看去,六长老竭力摆动被布袋缠紧的双手。他支撑着沉重的身子走到六长老面前,拔掉红酒封给六长老灌了一口酒。
六长老惬意地说:“好酒!你也喝。”
“我若扯下蒙面布,会将病传染给您。”卫廉神情庄重。
“老夫中了那丫头的毒,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天。依照她和阿善的脾气会让我陪葬,将死之人还怕甚?”六长老不断撺掇卫廉饮酒。
卫廉坐在他身侧,背对他饮另一坛酒。每逢喂他喝酒,皆会用帕子捂住口鼻。
六长老喝光一整坛酒,脸色微醺,浑浑噩噩地说道:“当年这瘟疫可毒了。我们那支距离此处一百里的小苗寨,与外族的兵马染上毒疫,全都死光了。几千人呐!”
卫廉风轻云淡地说:“你为何没事?”
“那两面派的中原人把我抛弃在荒郊,原本是要害我,却是救了我的命。”六长老说着,开怀大笑,“委实讽刺!”
“兵马是从何而去?那时究竟发生了何事?”卫廉追问道。
六长老嘴角噙着笑意,侧躺在木椅围栏上。感觉酒意引着困意袭来,两眼一闭呼呼大睡。
卫廉看了眼酩酊大醉的六长老,扔了床棉被在他身上,回到书案前看剩余的半本古书。
…
颜输棠醒后,见卫廉趴在书案上枕着胳膊熟睡,信步走过去摸了摸他露出的一半额头,发现他发着低烧。
卫廉惺忪着眼看她,“你醒了。”
“看来不奏效。”颜输棠扶着他起身,“你去石床上睡,等熬好新药我叫你。”
“别担心。”卫廉宽慰道。
她送他到石床前安顿他睡下,朝药屋走去。
门口处,颜输棠听到干咳声,回眸见六长老的唇脱色,一副喘气苦难的模样。
她惊讶地摸着他的额头,指腹覆在他手腕上诊脉,面色瞬间凝固,“您昨晚与临巍接触过?”
“一起喝过酒。”六长老漫不经心道。
“您仿佛也感染了瘟疫。”
“啊?”六长老意外这传播速度,唏嘘道:“老夫身中奇毒,左右活不成,无所谓了。”
颜输棠走到门外,轻描淡写地说:“你没中毒。我会医治好你俩的。”
六长老瞠目结舌地盯着她逐渐离去的背影。高高悬在崖壁的心,被区区小姑娘犹如料峭风力的话,狠狠刮痛。
中原人果然狡猾。六长老想。
而后,颜输棠用托盘端着称量好的药材,装着毒虫的竹筒等物走进屋子。
她让醒来的林七、阿善搬动地铺到屋外隧道里,避免长时间接触屋内的卫廉与六长老。
他们相处总会有一方捂住口鼻,可人多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
屋子里,颜输棠熬着草药,混入适量泡过毒虫、蛇牙的水。阿善与林七在小厨房做饭。
颜输棠端起放凉的新药走到石床前,持调羹舀药汁喂卫廉服用。
卫廉背靠石砖墙半躺着,咳嗽症状舒缓了些,胸口却闷闷的,一阵反胃。俯首到床边,“哇”地呕血出来。
他口中余味腥甜,还有些铁锈味。
坐在灰色帘布旁的六长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无奈地说道:“我指望这年轻人试毒,看来是先见之明。早就说嘛,害死几千兵马的瘟疫,怎能被三脚猫的小辈治住?”打从心底不相信颜输棠。
颜输棠从腰间荷包的小瓷瓶,取出一枚解毒丹喂进卫廉口中,用温水送服。
这是根据秦老爷子毒谱炼制的应急解毒丹,不可根治疑难杂症,为解危急情况。
卫廉经此折腾更为难受,忍耐坐立难安的不适感,对六长老问:“您所说的死于瘟疫的兵马,可是十几年前北燕派送去魏国的?”
“没错。”六长老道。
卫廉冷声道:“他们因你下的蛊毒而死?”
六长老眸光一紧,从头开始侃侃而谈往事,“我的腿先天如此。据抚养我的苗医养父讲,他途经中原,见我因这般模样被视为不祥,身为中原人的爹娘要烧死我。养父将我救下,带回苗族以神秘的鲛人而自称。近乎神明的存在,避过诸多‘不祥’的祸端。”
“我而立之年时,那群来自中原的兵马路过小苗寨暂歇。一部分人听说寨里有鲛人,起了对子虚乌有的鲛珠的贪念。”
“不知从何打听到我的下落,骗我去西郊小树林救治七步毒蛇咬伤的人。最后将我的轮椅推到松树林,未从我身上找到鲛珠。”
“看见我的双腿,碍于忌惮欲夺我性命。情急之下我利用新制的蛊毒反击他们,有几个北燕兵中蛊,一群人被吓到,带着他们逃回小苗寨,而后引发瘟疫。”
“我躲了三日回去,见族人死伤无数,疫情蔓延得厉害。几把火烧了苗寨死尸,奈何夏日火势凶猛,众人命丧于此。”
“逃亡途中,我从铁箱里翻到难得一遇的青铜色珍珠,将它与里面的一幅画带在身上。”
“我拨动木轮椅行了良久的路,不慎摔到河里。路过的苗王寨人救我回去,那日久旱逢甘霖。他们见了珍珠与鲛人图,便以为我当真是鲛人,视黑珍珠为神物。”
颜输棠专精覃思听完,问道:“那副鲛人图可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