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三十尺外之地,卫廉骑枣红色骏马而来,远远看见站在大门处与熟悉男子说话的颜输棠,不解地赶上前。
恰好守门的官兵掌灯从牢门内走出,迎面朝卫廉与其余几位高官拱手一拜。
卫廉脚踩马镫翻身下马,踱步到颜输棠身边,“你们来做甚?”
“来问话。”颜输棠对官兵问:“裴大人说了什么?”
官兵看了眼如鹓动鸾飞般贵气的卫廉,犹疑地说:“他说自己身家清白不欠债,家人前些日子回老家祭祖。会一力承担错事,谢谢夫人与杨兄关心。”
“你们随我走。”
话音甫落,卫廉攥着颜输棠的手往天牢大门处进,杨远与幕僚等人跟随其后。
官兵瞧着卫廉亲近明媚绝色的女子,似是想到某件事。回到门处看守,等待换值的同僚过来。
光线暗淡的隧道里,闷热的暑气往狭窄的铁窗柱子缝隙间流入,大牢内又潮又热。
卫廉等人在裴晋闵的牢门外。
杨远注视趴在发霉草席上羸弱的裴晋闵,他面色泛白,唇干裂无血色。背部以下的衣袍沾着红的发黑的血迹,身子动弹不得像是挨了极重的板刑。
裴晋闵无力的看着铁柱子外的几张熟悉面孔,挣扎一番想起身,周身疼痛感令他放弃。他声音嘶哑,“世子,杨兄。”
卫廉神情肃穆地说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裴某辜负世子与侯爷昔日恩情。”裴晋闵沉重地埋下头去。
“你让谁下砒霜,又与谁同谋?”卫廉诘问。
颜输棠见裴晋闵未言,只说道:“我们让杨大哥和裴尚书单独说话。”
卫廉夫妻俩带着同行的同僚与侍卫们走出去。
杨远用卫廉交付的钥匙打开发黑的横开锁,走进牢房,蹲在裴晋闵身旁低声问:“究竟是何人利用你的家人,威胁你成为他的替罪羔羊?”
裴晋闵沉默半晌,杨远盯着他疾言倨色地说:“你连我都要隐瞒,此事非同小可,关乎你的性命,更会牵连你的家人受罪!”
裴晋闵挑了挑眉,“我的家人安然无恙。晋国使臣虽非我亲手所杀,却与我难逃干系。何况他们此次回去又得开战,结盟不成兴许是好事。”
“我这两日思前想后,远离官场附膻逐秽的浊流。像是回到当初挑灯夜读时期,忆起我当初的抱负,想尽绵薄之力令国泰民安,矜矜业业到今日这步不是为酿成百姓苦果。”
杨远赞成他的某些话,可恍若坠云雾中,“你知道下毒者,也为裴伯父他们准备好后路?”
裴晋闵招手示意别声张,杨远俯首耳朵凑近他的嘴巴,听他细声说:“我的家人受黎将军庇佑,京城将会大乱,你今日见了我恐已招惹是非,早点带令尊令堂离开。”
“哪个黎将军杀的人?”杨远道。
“你就当做不知道,更别去调查。位高权重者尚且不能全身而退,何况你我。”裴晋闵重重拍着杨远的肩膀,交付重托,“我若死无全尸,还望杨兄多去看看我的双亲。”
杨远唏嘘,“我求世子出面保全你。”
裴晋闵忙拉住他的胳膊,恳切地说:“别为卫府惹麻烦,卫家偏向谁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杨远愣了愣神,似是想到某件事,“我答应你。”
随后,他与裴晋闵告别,走出牢房。
天牢大门外。
颜输棠见杨远挪步过来,询问道:“裴大人可透露什么?”
“他固执到底,只说是自己的罪。”杨远无可奈何道。
他注意到卫廉锐利的眼神,佯装得气定神闲。
杨远向颜输棠夫妻俩道谢,旋身离去。
卫廉看了眼背影逐渐缩小的杨远,沉声道:“他像是知道些事。”
颜输棠望向烈日炎炎的天穹,湛蓝如深海般邈远,万里无云。她对卫廉说:“我先回去了。”
卫廉吩咐同僚们,“你们去提那几名负责晋国使臣的膳夫,带到府尹衙门。”
他们应了声离去。
“我送你。”卫廉将颜输棠抱到马背上,他也翻身坐到她身后,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
紫金宫殿内。
身着朱色贡缎龙袍的公冶昀伏案批阅奏折,秾妆丽质的林玖儿静立他身侧,如白嫩笋的手捏着墨锭迂回研墨,细腻的浓墨在雕刻为二十八星宿的砚台里晕开,坚而有光,黝而能润。
碧衣宫女奉上白玉碗,公冶昀饮一口琥珀色的汤茶,口感清凉伴有甜丝丝的味道。
他对林玖儿说:“你四哥办事得力,已为朕平叛造反的匪地刁民,不日回京。”
“此乃四哥分内之事。”林玖儿语调柔和。
她知那帮因重赋税造反者,本该交给小将去应付绰绰有余,林四主动请旨离京是为寻找林七下落。
此时贺公公进殿通禀,“谭大人求见陛下。”
“传。”公冶昀道。
林玖儿朝公冶昀福身行礼,规矩地退到木雕镂空的孔雀屏风后。
须臾,谭开霁捧着锦盒走进内殿,朝公冶昀行礼,“蕊儿趁庆安王爷酒醉睡着,将此物交给臣。”
贺公公接过锦盒,双手高抬盖过头顶奉于公冶昀。
公冶昀从锦盒里取出一沓齐整的信纸,目光落在留守在各地藩王印鉴,与他们上表奏章的一致。
公冶昀一封封阅尽,凤眸里蕴含着怒意,重拍桌案震得秋毫微动,“果然是反了。”赫然明白近期的某件事,对谭开霁命令道:“转告卫廉不必再查晋国使臣暴毙的案子。”
谭开霁不解地问:“请问陛下看出何事?”
“存心谋反者按捺不住了。”公冶昀吩咐贺公公,“两日后传朕旨意斩杀裴晋闵。”
贺公公与谭开霁接令,旋身出了内殿各为其职。
林玖儿从屏风后走出,匍匐在公冶昀脚底下,“妾也有所求。”
她不明刚才发生何事,未敢多问,只道自己的事。
公冶昀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何事?”
林玖儿抬头瞻仰贵不可言的公冶昀,“妾求陛下赐子。”
“可以。”公冶昀轻描淡写般,“子贵母死。”
林家若继续为他所用,权势将会更盛,终有外戚携嫡子干政的一日。
林玖儿美眸瞪圆,“妾会尽力为陛下抚养皇子。”宁愿让别的女子死,自己做主。
她仍在等回转心上人身边的时机,决不会被桎梏于他身边的金笼。
“退下。”公冶昀道。
林玖儿福身一拜,莲步微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