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王发了话,顾晟也就无所顾忌了,摆了摆手示意陈仵作上前来验尸。
陈仵作往前走了一步,朝着定南王拱了拱手,语气诚挚:“还请王爷海涵。”
定南王扭过头去,没说话。
他迈着有些蹒跚的步子走到了一旁的扶手椅子上坐下,看着顾冬四和陈仵作的徒弟要去推棺椁的盖子,他忽的欸了一声,眨眼间就跑到了棺椁边上。
“皇叔?”顾晟微微皱眉。
“……我来。”定南王低垂眉眼,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别人看不真切,可离他最近的温如璟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定南王佯装随意的伸手蹭过眼睛,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呈儿性子娇纵,是我和王妃一手惯出来的………若是他没有出生在王府的话,或许可以有一个安稳的一生吧。”
定南王话音落下,只听咣当一声,棺椁的盖子被他推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温如璟看着定南王负手缓缓回去坐下,不知为何,听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仔细一想,却又是字字无差的。
一旁的陈仵作看了顾晟一眼,得到他点头应允后,立马上前查看尸首。
盖子一打开,空气里就飘浮出了一股子腐烂的臭味。
温如璟俯身也想看看小王爷的尸首到底如何,她现在迫切的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能力。
伤口能自愈就已经很牛掰了,她若是还能推测过去,岂不是更厉害了?
这么想着,温如璟倾身过去就想一探究竟,只是她才刚看到尸首上铺盖着的白布一角,手臂就被一股大力强硬的拉住,而后她不受控制的被拖走。
温如璟拧眉看着抓着自己手臂的人,气冲冲的道:“既然世子爷带着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帮忙一起办案吗,我看看尸首还不行吗?”
闻言,顾晟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坐在定南王对面的扶手椅上,懒散语气里面满满都是嘲讽:“你想多了。”
想多了?
什么叫想多了?!
温如璟舔了舔唇角,本想说道说道的,可是一看着顾晟那派悠然的嘴脸,还有那一副好似在说你真的想多了的表情,温如璟挑了挑眉,深呼了一口气,径直就去了旁边的扶手椅。
刚要落屁股坐下的时候,顾晟幽幽开口:“过来。”
温如璟要坐下的动作顿住,侧眸看他。
顾晟又重复了一句,“过来,给我捏捏肩。”
捏肩……
她现在想捏爆他那张脸。
小不忍则乱大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宰相肚里能撑船…
温如璟心里默念着这几句话,脸上端着笑意,小跑道顾晟身边,转了转手腕,捏了捏手掌后,轻轻的将手放在了顾晟宽阔的肩膀上,力度适中的捏了起来。
温如璟手法算得上是上乘,顾晟身子也有些疲了,就着她揉捏的手法,幽幽闭上了眼眸小憩。
坐在另一边的定南王看着这一幕,气的一口老血险些憋在喉咙。
合着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气受的?
顾晟从武将退到文臣,只用了两年时间,朝中大臣忌惮大长公主还有镇国公,多数人都是不敢弹劾他的。
仅有少数敢弹劾的也都是太子麾下的,不过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大多数时候夸赞的还是比较多的。
就比如说他,办案有方,铁面无私,慷慨开仓等等。
不过前段时间,顾晟着手的案子好像还真出了意外。他听闻是第一衙门里面的一个小捕头发现了案子的破绽,而后上书弹劾了他……据说这事儿,最后还整出来一个买官上位的怂包。
念及此,定南王转过身来,对着顾晟淡淡开口:“侄儿身体还未好利索,怎么就又开始处理案子了?”顿了顿,定南王啧了声,继续道:“也不知你前段时间误判的案子现在进展如何了。”
闻言,顾晟缓缓睁开眼,伸手拍了下温如璟让她停下来,凤眸盯着定南王,淡淡开口:“皇叔整日忙着管理蛮夷商队,怕是不知道,上个案子已经结案,只是有人在用着那罪犯的手法在继续为非作歹,”顾晟伸手抓住温如璟小臂,像是怕她跑了一样,修长手指在她小臂上缓缓磨蹭着,他幽幽的看着另一边忙着验尸的几人:“我近日来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本以为是挺不过去了,没想到竟然叫我给扛了过来。皇叔也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
听着顾晟说到这,不知为何,定南王心里有了一丝紧张,他面上倒是不显出来,语气上扬:“侄儿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大事?”
顾晟点了点头,“我怀疑奉阳城中,有蛮夷细作。”
叮当一声。
正堂屏风后面,玉饰碎裂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定南王藏在宽大华服下面的手紧紧攥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崩紧的弦,蓄势待发着。
顾晟眼眸微动,侧头看过去,轻笑一声道:“皇叔原来有养猫的爱好。”
定南王怔了一瞬,攥紧的手缓缓松开,而后垂下眸子,神色伤伤:“是呈儿养的猫……许是感应到了呈儿出了意外吧。”
顾晟点头,漫不经心的道:“猫儿的爪子不收拾利索了,可是容易伤人的,皇叔可要小心了。”
温如璟不动声色的看了顾晟一眼。
只见他像是疲极了似的,凤眸懒懒眯着,修长大掌捏着自己的力度倒是不轻。
顾晟话里有话,老谋深算的定南王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侄儿放心,家猫被养的娇俏,不会轻易伤人的。”定南王给江业使了一个眼神,江业会意,转身离开。
“世子爷。”顾冬日小跑着过来,凑在顾晟耳边神色凝重的不知说了些什么,温如璟倾耳想听,是一句也没听见。
待他说完,顾晟嘴脸噙起一抹冷笑,果然他猜的分毫不差。
他倒下的这半年来,奉阳城真是波诡云谲,好生不太平啊。
最好笑的是那些乱七八糟阴谋算计都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偏生他一点也不知道。
如今他身子已是痊愈大半了,该好好的为圣上清清城里面的败类了。
况且——
顾晟抬眸看向温如璟,抓着她小臂的手微微用力,看着她那张精致小脸因为疼了而有了几分动容,心下忽的漾起满足。
想起圣云道长说的那句话———有温姑娘这个福星在,世子爷或许可以活到七八十岁咧。
温如璟被顾晟那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的后背发凉,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候问候的时候。
他刷的起身站了起来,对着定南王道:“关于小王爷的死因,陈仵作已经略知一二,还请皇叔移步过来一同听听。”
“好。”定南王艰难应下来,随着顾晟一起前往。
温如璟无奈的被拽着一起走。
———
另一边,陈仵作将大小长短不等的银针小心翼翼的收回箱子里面,接过徒弟递过来的手帕简单擦了擦手,见顾晟过来,忙放下帕子迎了过去:“世子爷。”
顾晟颔首,低头看了眼正伸着脖子往棺椁里看的温如璟:“若是不怕晚上做噩梦被邪肆缠上,我大可以留你在这给小王爷守灵。”
“………”温如璟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站到了他身后,“不看……不看。”
棺椁里面尸首上面的白布已经被掀开,顾晟草草扫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个堂弟于他,无甚感情。淡漠的仿若生人。
李呈比他小了三岁。
儿时的事,他记得不是很清楚。只隐约记得那时候定南王为了定南王妃可谓是快跑断了腿,才求来了一个孩子。
圣上以前说过,皇室看似冷血无情,但其实他们的情意最是深沉。当年瑞王叛变,其他藩王一呼而起,只有定南王老老实实的留在皇城,他为的不是那些所谓的手足情深,而是因为定南王妃身子骨弱,经不得路途颠簸。
若不是为了定南王妃,向来跟瑞王交好的定南王,怎么可能留下来。
那场兵荒马乱,过了好久才停歇,最后的胜利仍属于皇家,瑞王余党被一并铲除,天下才得以太平。
而在那场战争中,毅然守在城内的定南王得到了万贯赏赐,并且开始管理蛮夷朝奉的商队……
“世子爷。”
“世子爷?”
陈仵作的声音唤回了顾晟的思绪,他嗯了声:“你继续说便是。”
“是。”陈仵作应声,款款道来:“老夫方才用银针验了小王爷的尸首,银针抽出以后根梢发黑,我将银针点在一旁的花草上,不过须臾那花草便腐烂而死。”
闻言,定南王脸色骤变:“照你这么说,那呈儿的身体岂不是……岂不是也要腐烂?!”
望着老王爷悲伤至极的眼神,陈仵作轻叹了一口气,“怕是过不了今夜。”
“我的呈儿啊……”
陈仵作话音才落,一道凄惨的女声由远及近传过来,素白的身影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猛地扑在了棺椁上。
那女子面色苍白,脂粉未施的脸哭的梨花带雨。
在她身后,追着跑过来了一个上了年岁的婆子,她气喘吁吁的跪在了地上:“王爷,老奴实在是拦不住王妃了。”
顾晟一双漆黑凤眸静静的盯着定南王看,他眉心突突的跳了跳,胸口开始剧烈的震颤。
顾晟看他的眼神,平静的仿若深潭,似乎稍不留神,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檀儿……”定南王伸手去拉王妃,将她拽到自己面前,轻声哄着:“你先回房歇息,呈儿的事就都交给我。”
美人虽迟暮,我见却犹怜。
王妃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沿着岁月在脸上留下的褶皱,缓缓流淌。
温如璟抿了抿唇。
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乃天下大哀。
最终王妃哽咽着点头,伸手抚了抚定南王的脸,眉眼间漫开悲伤,她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最后转身时强忍泪水冲他笑了笑,“那臣妾……先行退下了。”
定南王伸手在半空中,沧桑的眼里凝着化不开的浓雾。
“皇叔。”顾晟出声喊他,目光炯炯:“有些事,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查的出来。”
这话里面的威胁,不言而喻。
定南王的视线从王妃消瘦的背影上移开,他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说话,只见眼前忽的闪过长剑的光影。
顾晟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温如璟身前,而顾冬四已经朝着那闪光的地方飞了过去。
“不好!”定南王大喊一声,猛地一跃而起朝着王妃跑了过去,只是他的反应速度还是慢了几分。
待他过去的时候,那把闪着暗光的长剑已经刺进了王妃的肩膀,鲜红的血液映湿了她素白的长裙。
定南王目眦欲裂,伸手接住了王妃摇摇欲坠的身子,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