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经停稳了,顾冬四拉开了马车帘子,探头进来,“世子爷,到了。”
顾晟淡淡应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温如璟忙不迭的跟着一起下去。
天色尽暗,晚风吹得柳枝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其中还夹杂着蝉鸣鸟叫。
定南王府正门紧闭着,两头威武的石狮子正仰天长啸着。
顾晟长身直立,月光映射在地上的影子修长,温如璟跟在他身后,从影子上看,两人竟是亲密的拥在了一起。
“……世子,陈仵作他们随后就到,方才世子府暗卫来递了消息,说是圣云道长给您烧好了药,已经启程出城了。”
顾冬四跟在顾晟身边说着,也不知道顾晟听进去了几句。
顾晟多看了好几眼地上的影子,听顾冬四说完,微微皱眉:“圣云道长走了?”
顾冬四点头:“是的。”
他也没成想,圣云道长居然会这么急匆匆的就走了。
不过听暗卫那语气,这功劳好像归功于温姑娘。
顾冬四抬头看了眼站在一边百无聊赖的人,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了:“听顾春一说,那蛊虫苗能这么快培育出来,多亏了温姑娘呢。”
嗯?
突然被点名的温如璟慢半拍的抬头,正好对上了顾晟投过来的视线。
只见他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道:“是多亏了她手下留情,没把我整个府邸给烧了。”
温如璟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毕竟她真是把火引了起来,要不是顾春一救场来的及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悠悠哒哒的马蹄声从远及近的传了过来。
顾晟负手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王府大门口,回眸看了眼温如璟。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过来开门。
温如璟欸了声,小跑着过去,抓起镶金的门环,重重的敲了两下。
陈仵作一众人下马匆匆跑了过来,唤了一声世子爷。
顾晟轻飘飘的瞥了他们一眼。
方才陈仵作带着几个徒弟回了大理寺去取了一些工具,这一来一回之间才花费了不少时间。
温如璟敲门以后,等了好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来开门的是个头戴圆帽的青衣小厮,红漆大门只被拉开了一个小缝,那小厮出来看了一眼门口几人的装扮,虽是不认识这几人是谁,但单单看着站在前头这人的面相,就能知道这是非富即贵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朝着顾晟作了个揖,语气还算礼貌:“我家王爷今日不见客,还请几位过几日再来吧。”
没等顾晟开口说话,顾冬四便手持着一块令牌上前:“去告诉你家王爷,镇国公府顾世子前来拜访。”
听顾冬四说完,那小厮瞬间吓得腿软了几分。
镇国公府顾世子。
这可是圣上都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的人啊。
但是老王爷亲口吩咐,今日王府不见来客。一只苍蝇都不能给放进来。
但是让他拦住顾世子,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啊。思索之后,那小厮又朝着顾晟行了个礼,郑重道:“还请顾世子在此等等,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王爷。”
说完,那小厮关了门便马不停蹄的跑进了院子。
王府内院。
正堂摆放着的棺椁还没有合上盖子,老王爷浑身无力的跪坐在蒲团上,久经岁月沧桑的脸上已经麻木的没有表情。
旁边棺椁里面躺着的,是他年仅十七的儿子。是他和檀儿唯一的儿子。
他管理蛮夷朝奉商队十余年,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也会遭了那些人的诡计。
一穿着素白长衫的女子走到正堂前,她眼角刚刚擦干的泪,在看到棺椁里面躺着的少年后,一个没忍住,就又酸了眼眶,滚烫热泪哗哗的就淌了下来。
身后的婆子见状忙拉了拉她的手,嗓音哑哑的:“王妃莫要再落泪了。”
定南王妃轻吸了吸鼻子,抬眸去看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男人。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当年怒发冲冠的年轻定南王。
那时候朝堂晃荡,蛮夷大军压境,圣上方才坐上皇位,国库尚未丰盈,朝中大事都还靠着大长公主和镇国公扛着……
那时候发生的事太多了,她迷迷糊糊的快要记不清了,但却独独记得,那年两人成婚当日———喝的醉醺醺的定南王抓着她的手像个跟个孩子似的。
那之后,她当他的王妃,陪他一起荣辱与共。唯一的缺憾就是,她身子太弱,难以生育。不过好在他未曾嫌弃过自己,反倒是遍寻术士偏方。
最后,王府才迎来了一个小王爷。
过往云烟匆匆在眼前逝过。
“王爷……”定南王妃哽咽着唤道。
或许她和王爷这辈子,就是和孩子无缘的。
听见身后的动静,定南王僵硬的身子动了动,他迟缓的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堂前的人,久久说不出话来。
须臾后,他红了眼眶。
“檀儿。”定南王朝着她缓缓伸出手,定南王妃几步跑到他身边,轻轻环抱住他。
那青衣小厮跑到王府内院,却是进不去正堂的。只得将顾世子来了的事告诉给了王府大护卫江业。
江业听完以后,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顾世子向来和王府没有走动,怎么小王爷一出事就来了?
“你先请顾世子去外院的亭子里面歇息。”江业冷静道。
那小厮应了声便要离开,江业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顾世子带多少人来的?”
城中前段时间已经传出了顾世子即将撒手人寰的谣言,江业不想去深思他是为什么起死回生的,只想知道,他来这里是为何。
是为了查验小王爷死因,还是为了来看笑话?
“随着世子爷来的人不少,其中有几位身上背着郎中们时常背着的木箱子。”
顾世子在大理寺是有职位的,今日他来,查验小王爷死因的面偏大。
江业了然,“好,那你先按照我说的去做。”
——
江业大步走到内院正堂,看见王爷王妃相拥在一起的样子,微微顿住了脚步,但想到来因尚不明确的顾世子,捏了捏手里的长剑,几步上前,抱拳道:“禀告王爷,顾世子前来拜访,据小厮所说,好像是带着仵作来的。”
闻言,定南王忽的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他轻轻推开了王妃,手扶着黑漆木棺椁站起来,皱眉道:“顾晟不是已经快要不行了吗?”
江业摇头:“这,属下也不甚清楚。”
闻言,定南王妃眼睛一亮,她急急开口道:“王爷……我臣妾听闻顾世子顽疾缠身,已是回天乏力,若是他现在真的痊愈了,不如把给他医治的神医找过来……”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了,一想到呈儿身上的伤痕,她就忍不住的掉眼泪。
早上出门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死在了鸳鸯楼那等地方了?
且死相凄惨,让人根本不敢看。
定南王轻轻拍了拍王妃,瞥了一眼候在一边的婆子,那婆子会意,立马上前搀扶着王妃退下。
待正堂只剩下江业和定南王两人,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见夜风簌簌的声音。
定南王长叹了一口气,而后侧头看向江业,缓缓道:“我与皇姐早已没了走动,今日顾世子突然来我这里,恐怕就是为了呈儿的事。”
江业没吭声。
定南王忽而笑了起来,声音带着一股子毛骨悚然:“你说顾晟要是突然再犯顽疾会怎么样?”
江业握了握拳:“王爷慎重!”
定南王垂下眸子,掌上蓄力后轻轻推了棺椁盖子一下,那盖子缓缓移动着合上。
定南王细细抚摸着棺椁,眉眼间染上了一抹与他面孔不符的温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去告诉顾世子,呈儿已经被我火化了……”
“不用通告了,我自己过来了。”
远远的,顾晟的声音传了进来。
定南王眼底闪过一刹那的慌乱,他厉声吼着:“谁许你过来的?!”
月光下,顾晟一袭长袍大步走着,面色清冷带着冷漠。跟他一起过来的只有顾冬四,温如璟,还有陈仵作和他的徒弟。
毕竟是王府内堂,太多人闯过来会有损皇室威严。
但是陈仵作说了,今夜子时之前若是不能查验尸首,那小王爷的尸首明日可能就化作一滩水了。
喜蛊草的威力,就是如此。
死前加倍痛苦,死后不留全尸。
“皇叔。”顾晟走到定南王面前,朝着他拱了拱手,“今日我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前来查案,还请皇叔,不要阻挠。”
“呈儿已经走了,你还带着人来这里搅乱,是诚心想气死我这个皇叔吗?!”定南王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偏偏眼底的伤痛又让人难以忽视。
温如璟原本一直低着头,直到听着了定南王妃咆哮才偷偷的抬了眼睛,看了一眼他身后放着的黑漆棺椁。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里面躺着的人就是惨死的小王爷了。
一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画面,温如璟心下有些颤抖。
烧红的铁钉,被穿插进血肉里面,发出噗嗤的声音,鲜血滴了满地……
那张清秀脸上还被刻了贱人两字。
那厢,顾晟还在不卑不吭的说着:“正是为了让皇叔心安,我才特意带了大理寺最好的仵作前来,李呈算是我的堂弟,他的冤屈我会亲自为他伸张。”
“你!”定南王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喘了一口粗气,知道现在若是不让顾晟查验的话,明日定会是一桩麻烦事……
思来想去以后,定南王咬了咬牙,给顾晟让了路:“你要查,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