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请问您是买还是不买啊？”沈云松半靠在柜台前，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位花痴犯得正酣的年轻小姐。
“买啊，这不是还没挑好么，你急什么啊，就你这个样子还当掌柜，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啊。”身穿一袭红色连衣短裙的年轻小姐恹恹地低头看了一眼手心里躺着的几条古董珍珠手链，看似细细挑选，实际却醉翁之意不在酒，余光时不时地瞥着不远处站着的一位帅哥。
中长发，肤色白，大高个，关键是气质冷艳，完完全全就是她的菜，只是一个偶然间有意无意的眼神就足以让她为之神魂颠倒。
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六次来这家“八宝古董店”，为的就是能光明正大地来欣赏帅哥美貌。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明示暗示，找尽各种机会搭茬表白，这位帅哥就是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她。
倒不是因为这位年轻小姐不怎么漂亮，相反，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等一的颜值，走在大街上还会被某些不自量力的男生凑到身边来讨个微信。只是，这些“凡夫俗子”她一个都看不上。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太容易的反而看不上，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说得好听是喜欢找刺激，说得不好听了就是热脸贴冷屁股。
然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的心思，早在她第一回来店里的时候就被沈云松看了个透，藉此，他还特意探了一下帅哥的口风。
“哎，云楼，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个小姐对你有意思？”
“我知道。”沈云楼悠悠回了一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知道你还不为所动？难道你是想走‘禁欲’路线？”沈云松先是啧啧几声，末了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脑洞。
“少拿我开玩笑，”沈云楼白了一眼，“你不是不知道，我对女人没兴趣，尤其是这种妖艳的女人，我只对······”
“只对我师傅有意思是吧？”没等沈云楼说完，沈云松就忙赶着接了话茬。这句话，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难为他一个情窦未开的大小伙子，绞尽脑汁也实在理解不了沈云楼的这股执念，看上什么不好，非得看上他的师傅，偏偏他师傅老人家又打了一辈子光棍，从没听说过对谁动心。
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悲情故事哦······沈云松暗自感叹。
在外人眼中，这家古董店似乎只有沈云松一个掌柜和沈云楼一个伙计，没几个人知道，沈云松的师傅才是这家古董店最后的所有者。
说起沈云松的师傅，沈四一这个人，实在不是仅仅用一个“复杂”或者“深奥”就能一笔带过的。
过往的辉煌他早就不屑提起，但仅凭着他一个自称活了大半个世纪却还能拥有二十多岁的容颜这一点，足以见得他不是个普通正常人，更何况这家铺子，还是屹立在寿城最繁华商业街的一个钉子户。
地区整改，商业街兴建，区片划分，无论出台什么政策，这家八宝古董店仍旧能够屹立不倒，这在沈云松看来，是一件津津乐道的光荣事迹。
非妖亦非神，沈四一是个完完全全的人，只不过流着那么一点儿八荒血脉，所以比平常人多了那么一点儿超能力，也比平常人多活个几辈子罢了。
这一点，在沈四一本人看来，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或者高兴的事情，甚至，他十分厌恶这个身份。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无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的一生，注定不平凡，也注定沉重。
八宝古董店，明面上是一家除了装修风格极其古色古香之外并无不同的普通古董店，从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子历史的陈旧感，是那些行走在繁华商业街上，双眼只对奢侈品放光的年轻男女根本不屑一顾的店铺。正所谓大隐隐于市，古董店的另外一重身份，没多少人清楚，上门的顾客一般是经由熟人介绍而来。
一方面，沈四一借着经营铺子的由头，方便搜集各处的“稀奇古怪”的老物什，也就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灵器”。
另一方面，就只有“真正懂行”的顾客，才会特意登门拜访。
沈四一坐在成色极佳的枣红木制屏风后面，仔细翻看着手里的帐本子，一边拿左手手指比比划划着，一边在心里慢慢打着算盘。他珠心算并不算厉害，要不是因为这里有人，准是一早就没了这个耐心，拿出自己视若珍宝的算盘着了魔一样一顿狂轰乱炸。
这个月的营业额，相比于上个月，竟然又少了百分之一。沈四一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谁能成想，玉树临风的堂堂八宝古董店背后操盘手大老板，竟然是个十足十的财迷。
幸而隔着屏风，对面的那人全然看不见他这副唯利是图的财迷模样，只是喋喋不休地自顾自说着，忽然听见一声叹息，随即哑了声，气若游丝，问了句：“沈老板，您这是觉得我这事儿难办？”
“啊？”沈四一下意识回了声，又忽然反应过来，“哦，你这事儿啊，不难办，你再从头给我仔细讲一讲，我好好想想办法。”
其实他刚刚只顾着一心算账，压根儿就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那个人只好怔怔地应了声，从头开始说起。
“我叫张泗仁，是个做骨灰盒买卖的，前年的时候，我有一天睡觉醒过来发现这右腿突然就瘸了，跑遍了全寿城的医院，中医西医全看了，偏方处方也吃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好，也根本查不出病根，后来我索性就算了，”他低头拍了拍自己的右腿，仍旧毫无知觉，无奈摇摇头，“这不是前些时候，我生了一场感冒，昏昏沉沉睡了两天，醒来以后这左腿也没了知觉，倒是勉强还能走，但是就是使不上力气。看了几家医院，还是一样的查不出病因。有个医生说我这病古怪，一般人大约是治不好的，就给了我您这里的地址，让我来这里瞧瞧，兴许有办法。沈老板，您看这······”
“哦，这我大概知道了，”沈四一凑向前去，透着屏风里一个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装得下整只眼睛的格缝儿里，仔细打量着张泗仁，片刻后神情悠然地坐了回去，端起面前小桌子上的一杯碧螺春，吹吹气，仰口喝了一口，霎那间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在他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咽喉处一阵翻涌，差点一口喷出来，忙吐在一旁的空茶杯里，擦了擦嘴边，装模做样地清清嗓子，“咳咳，你说你是从前年就瘸了？”
“啊对，对，就是从前年开始的。”
“你也是在那一年，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吧。”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冒出一根红色毛笔，在本月的账本上大笔一挥，记下了一笔收入。
“不该动的东西······我没有啊，沈老板，我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从来不干缺德害人的营生，上哪去动什么不该动的东西啊。”
“你再好好想想。”沈四一冷冷地说，嘴里还回味着刚才的一抹苦涩，微微蹙起了眉，他生平最讨厌这种说话不干不脆的人。
“这，是真的没有······”
“如果你继续不承认，那我也没有治好你的办法。”沈四一没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
果然见效，张泗仁吞吞吐吐着绞尽脑汁回忆自己前年去了哪里，动了什么东西，顿时恍然大悟，右手攥拳拍了一下左手手心。
“想起来了，我前年去郊区进货的时候，在路边捡了一块玉，见成色还不错，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我就给拿回家了。这么说来，我的腿好像也确实是在那不久就······”张泗仁细思极恐，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仅仅是因为自己在路边随手捡了一块玉佩，自己就白白瘸了两年，立刻起身谢过沈四一，准备赶紧回家扔了那块玉。
“等等。”沈四一悠悠开口道。
那人忽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赔笑道：“哦，哦，看我这记性，一股脑儿光想着赶紧回家把那晦气玉佩扔了，倒是忘了这一茬儿，只要是我这腿好了，沈老板您随意开个价，我一定如数奉上。”
沈四一轻笑一声，倒还算是识相。
“还有一件事儿，一会儿让我店里的伙计跟你一道回去，除了那个玉佩，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解决。”
话音刚落，沈云楼悠悠地从屏风后走出，步子轻快，着实吓了张泗仁一跳。
他一直以为，这个房间里只有他和沈老板两个人。他明明记得，这个小哥儿在他进来的时候，等在外面来着。
沈四一黑线。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不分场合动不动就用他的瞬移，沈云楼这个死脑筋，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我们走吧。”沈云楼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冷冷地说。
“哦，哦，好，”借着沈云楼的搀扶，张泗仁忙站起来，点头哈腰一瘸一拐地向外面走去，“真是有劳小哥儿了。”
待他们走后，沈四一这才从屏风后面缓步走出。
“云松，你过来。”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悦。
“怎么了，师傅？”沈云松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一溜小跑进来。
“早告诉你了，这有些钱能省则省，有些钱根本省不得。我问你，那些碧螺春的茶叶你是从哪里捣鼓来的？”
“嗯······是前几天方姐姐派人送来的。”
“怪不得，又让人给骗了。”
“不好喝？”沈云松试着问了一句。
“嗯，改明儿找个路子便宜卖了，忒难喝。”
“得，知道了。”
沈四一这个财迷，还真是做得一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