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楼“砰”地一下将收回来的玉佩扔在柜台桌子上,一个转身轻快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从容端起桌面上沈云松早就泡好的茶,一饮入喉。
“呸,这什么茶啊,这么难喝。”沈云楼抿着嘴角,皱了皱眉头。
他不像沈四一全吐了出来,而是生生咽了下去。
“嘿嘿,碧螺春,”沈云松喜闻乐见地嘿嘿笑着,手脚利落地将玉佩收进了一个黑色雕花小木盒里,“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嗯,还算顺利,只是有一点,那个叫张泗仁的是做骨灰盒生意的,家里一股子死人味儿。”沈云楼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哎呀,还真是辛苦我们的大英雄了,快来吃块点心压压惊,据说是方姐姐亲手做的。”沈云松一脸坏笑地看着沈云楼。
“那个老女人做的?”沈云楼悠悠地瞪了一眼沈云松,“拿走,我才不吃。”
“嘿嘿,你不吃我吃。”沈云松顺手抄起一块蛋黄酥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据本社记者报道,寿城首富杨明富先生的妻子丁爱珍女生与尚未成人的儿子杨磊于三日前因意外遭遇车祸不幸去世,今日举行葬礼。此外,杨明富先生宣布暂停杨氏集团公司一切事务,以表哀悼。”电视屏幕里,优雅知性的女播音员梳着一头锃光瓦亮的背头抑扬顿挫播报着新闻,语调宛若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啧啧,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家里不过是死了两个人,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重大事故呢。”沈云松一边嚼着点心,一边说道。
其实他什么意思也没有,既不仇富,也不同情穷人,不过就是个单纯看热闹的人。
除了跟八宝古董店有关的一切事物,他概不关心。
如果不是九岁那年沈四一救了他,恐怕他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哪还有命坐在这里悠悠闲闲地吃点心。
沈四一救了他,那他这一条命,就全是为了沈四一而活。为了报恩,他只有一个夙愿——尽心尽力帮沈四一经营好铺子。
沈云楼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里出现的一众人等,当属走在正中的那位寿城首富最为引人注目。一路走着,便有许多双眼睛盯着,那个位子,不知是多少人日思夜想也想要得到的。
杨明富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不幸死了,如果杨明富也出什么意外,那么他的杨氏企业也将后继无人,名利争夺,暗潮涌动,势必会在寿城引起一场的风波。
说他现在是走在刀尖上的人,一点儿也不为过。
“你觉不觉得,这个叫杨明富的,有点奇怪。”沈云楼冷声说道。
电视里正在放送杨明富的发言片段,言辞恳切,字里行间都表示自己有多么的痛心,多么的悲伤。可就是有一点,全程面无表情,好像死的是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
“不知道,可能有钱人都这样吧,你瞧瞧我师傅,虽然不及杨明富有钱,可也算得上是腰缠万贯,不也照样有点古怪。”
“咳咳,”沈四一从里间出来,径直走到柜台前,漫不经心地瞪了沈云松一眼,打开木盒子,取出玉佩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重量,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木盒子里,“云松,把它放到后面的储藏室柜子里,仔细着点。”
“好嘞好嘞,现在就去。”沈云松忙不迭接过沈四一递过来的盒子,一溜烟跑进了后面的储藏室。
沈四一抬眼看着沈云楼,本想循例夸赞他几句,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电视屏幕上,未曾离开过,似乎在想些什么。
顺着他的眼光,沈四一看着电视屏幕,望着杨明富的那副嘴脸,片刻过后幡然明了,却什么都没说。
“你觉不觉得,他很奇怪。”许久过后,沈云楼方才缓缓开口。
“这个我可说不好,我又没有你那个读心的能力,看不透别人在想什么。不过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情,还是少关心罢,天底下那么多事情,公平也好,黑暗也罢,你没办法也没那个能力一一插手,有些人的报应是天定的,也别妄想改变什么。否则,纵然你灵力高强,你的那一点儿无畏的正义感终有一天会害了你。”
沈四一缓缓坐在摇椅上,一深一浅地摇着一把折扇,扇面上的泼墨山水画在空中一闪一闪,奇幻却徒显怪异。
他转眼看向窗外,透过泛黄的窗棂子细细看着街上的行人,男男女女,来往匆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纵然他拥有青春常驻的容颜,心智却已成熟了许多。
活了普通人的大半生,沈四一看惯了世态炎凉,尝尽了人间百味,也曾有过一腔热血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可到头来他只明了一句话,这一生,始终斗不过自己的命运。
他是司命和祁澜的后人,注定要背负不平凡的命运。
“你似乎深有感触。”沈云楼绕到沈四一的身后,将自己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处,暧昧地看着他。
“不是深有感触,而是前车之鉴,我可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沈四一深深叹息。
沈云楼莞尔一笑,顺势双手攀上沈四一的肩膀。
“所以,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你很在意我’,对吗?”
“咳咳,”沈四一学着老人模样咳了两声,戏谑地说,“你说你到底看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什么了,图财还是害命?我可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都不是,我只要你。”沈云楼哼笑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喜欢上沈四一这件事并不是偶然的意外,而是他命中注定的羁缘。
沈四一身上流淌着司命族的血脉,对他这个八荒之一的冷念族后人,有着近乎致命的吸引力,甚至超越了自身的理智。
或许这是前世下的一种蛊毒吧,这辈子才会如此放不下他,沈云楼自嘲地笑了笑。
“这首富的女儿长得还挺好看的啊。”沈四一急着扯开话题,正巧瞥见了电视里跟在杨明富后面的年轻女子。
“什么女儿啊,那是他在外面包养的小三。”沈云松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捧瓜子,坐在电视前完完全全一副吃瓜心态。
虽说他并不关心这些名人的花边新闻,可抵不住各类报纸每天都是头条文章大肆宣传杨明富的各种‘光荣事迹’,再怎么不问世事也略知一二。
“嚯,怪不得这个杨明富看起来一点儿都不伤心呢,敢情儿这是有人接茬。”沈四一悠悠地说着风凉话,顺带着瞥了一眼沈云楼,神情稍有放松。
门口处的铃铛一阵窸窸窣窣作响,清脆的铃铛声随风飘满了整间铺子。
有人来了。
沈四一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和袖子,正襟危坐在椅子上。
沈云松一早就溜身打腔儿迎接去了,这是他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内容,标准的八齿笑容也下意识地早就挂在了脸上。
一阵没营养的寒暄过后,沈云松引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站到了沈四一的面前。
未等沈云松报上此人来路,男子便自报家门。
“久闻沈老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没想到沈老板年轻有为,不仅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更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夸赞,然后才切入正题,是这些拐弯抹角的生意人惯用的伎俩,只不过他着实未曾想到,沈四一居然这么年轻,看样子估摸着左右不超过三十岁,“鄙人是杨明富先生的管家兼秘书,我们杨先生最近发生的事情,相信沈老板也早有耳闻。”管家对沈四一毕恭毕敬,饶是一副老练熟络的做派,既给足了沈四一面子,又维护了自家老板的伟大形象。
可是他卖的这个面子,偏偏沈四一看不上。
“真是不好意思,沈某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并不了解。”沈四一淡淡一笑,举手投足很是优雅。
正如他所料,管家笑眯眯的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不悦。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多少都有点“狗仗人势”,最让他瞧不上。
“沈老板不知也不要紧的,我说给您听就是了,说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儿,就是我们太太和少爷前几天不幸罹难,杨先生想请您去安抚一下亡魂,也好让太太和少爷一路走好。”
“哦,那你是来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是古董店,可不懂这些迷信封建的玩意儿,您另寻他处吧。”
八宝古董店向来不做这种生意,这天底下的亡魂多了去了,一天不知有多少人生生死死,他才没有这个闲工夫去超度每个人。
前人留给他的祖训是“消灭一切因邪引起的恶”,可不是每天闲的像庙里的和尚一样去度化亡灵。
所以一般遇上这种生意,沈四一便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决,除非······
沈云松已经做好了送客的姿态,笑说道:“管家先生,您这边请。”
“等等,”管家的眉角微微抽动着,强压着心里的火气,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不由得暗自咬牙,迫于面子只好继续忍气吞声,“天底下的买卖说得再多,不过就是一个‘钱’字,只要沈老板肯去,这多少钱都不是问题,毕竟咱们杨先生,最不缺的就是钱。”
听到“钱”字,沈四一这才终于肯正眼看这位管家,思索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
“多少钱都可以?”
管家嘴角抿起一丝笑意,微微颔首,说道:“当然。”
“好,成交。”
看吧,堂堂八荒后人,八宝古董店沈老板,为了钱财,居然连自己一贯坚持的原则也不要了。
果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财迷啊,沈云楼暗暗地想,却并生厌,相反倒觉得有点可爱,甚至宠溺地笑了笑。
瞧瞧,这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么······
总而言之,八宝古董店的男人,都不怎么正常,这一点连沈云松也不能例外。
沈云松送别管家的时候,为了多少给他一个面子,便回了里屋郑重其事地将那一盒碧螺春仔细打包好了送到管家手里,外加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
跟在沈四一身边这么多年,灵力没见提高,这种左右逢源的经营之道倒是自学成才。
还有一点他倒是原原本本学了过来,并且做得一滴不漏——沈四一的贪财。
······
午夜凌晨时分,沈四一一行人来到杨家的豪华墓地,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中央找到了新建的两块墓碑。
至于为什么这个点来,不过是不想引人注目。
沈四一微微闭上了眼睛,将灵力汇聚在自己眉心的灵眼,环视四周,却只发现了飘荡在外的杨家少爷的灵魂。
起风了,忽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霉味。
一道黑影在沈四一身后凌厉着呼啸而过。
“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