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禁地，连相林自己也始料未及。
风向不明，连带着起了一层雾气，让他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若是平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本就是个人类和巫妖所生的半妖，无论身处哪一方都不受待见，更何况如今他的身上又沾了那么多令巫妖生恶的气息。如今走到这里，若是运气好，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若是运气不好，只是遇上三五个巫妖，便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送上门的尸体，算你倒霉了。”身后传来一阵幽森的低鸣，随之卷起一阵刺骨的寒风，如刀刃锋利，划破了相林脸上的皮肤，渗出了暗红色的血。
巫妖不多，且大多是些小喽啰，却足以使他丧命。
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加之雾气渐深，相林躲闪不及，顷刻间已经遍体鳞伤。
然而忽然之间，他却不再反抗，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重地闭上双眼，等待着死亡的审判。
黑暗尽头有一束光点闪动，虽然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却有一种冥冥中的归属感。
死亡······他冷冷地哼笑一声，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不贪生，也不惧死。
在他看来，生抑或是死，都不重要。
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连他自己也不在乎。
狂躁的雨点劈里啪啦一通打在身上，徒然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从四肢一直漫延到内脏，进而麻痹了他所有的神经。
雨滴落在伞面上，声音渐弱，相林睁眼望去，只见暗夜迷蒙中面前的男子撑伞独立，神情稍有异样，正淡漠地看着他。
一阵电流击穿胸膛，相林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心脏处一阵莫名而来的悸动。
这样的感觉，从未有过，甚至让他无法形容。
不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感受到心脏的位置，感受到那里狂烈的跳动。
“你是谁？”沈四一冷声说道，带着极强的戒备心，眼中却莫名浮起一丝柔默。
清冷的面容，眉骨俊雅，薄唇微微浮动，声音却意外有些喑哑。
相林捂着流血不止的右手臂，神情紧张，眉心微微抽动，怔在原地，眼神忽然落寞，胸口一阵涌动，接着吐出一口粗气，沉重地喘息着。
“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沈四一凌厉的眼神不依不饶地死死盯住相林的脸，眼底起了一层深色的雾霭。
他似乎是在心疼他的伤势，可除了这一点，他还在隐隐想着什么。
没人能看懂他此刻在想什么。
当然沈云楼例外，他的读心术凌驾于一切生灵之上，就算沈四一隐藏得再好在他面前也一样无济于事。
不过幸而他此刻并不在这里，否则一定被气个半死。
谁能成想，号称一辈子清心寡欲男女不近的沈四一，被他沈云楼一个要能力有能力，要脸蛋有脸蛋的大帅哥苦苦追了几年都毫不动心，如今却忽然对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动了心思。
“刚刚那场雨，是你的招数？”相林并不答话，却反问道。
几个字缓缓从他口中吐出，仍旧有些吃力。他强忍着手臂处的疼痛，缓缓抬眼看向沈四一。
“是，”甭管相林有没有回他的话，好赖总算是听到了一个音儿，沈四一不禁稍稍喜上眉梢，心里的好感大增，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缓和，“我可以御风和御水。”
“御风和御水······这么说，你是······司命和祁澜的后人？”相林的语气忽然变得生硬起来。
“没错，”沈四一并不觉得吃惊，他也早就料想到，眼前这个深眼窝、高鼻梁、柳叶眼、长睫毛的阴郁绝冷花美男既然能闯进这里，就一定不简单，“那你呢，你又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
许多年来，终于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问题。
终于有人关心他是个怎样的存在。
相林暗暗想着，忍不住自嘲似地轻轻哼笑一声。他是谁，他从哪里来，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我是谁，与你无关。”相林徐徐转过身，拖着伤重不堪的身体，向外走去，手臂处依旧血流不止，血液混合着雨水，滴滴落在黝黑细碎的土壤中，冒出一个个萎靡的嫩芽。
“就算不告诉我你的身份，起码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再怎么说，我可救了你的命，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吗！”沈四一向前追了一步，伸手握住相林的手腕，将他从背后拉住。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冲发梢，刺激着沈四一的大脑皮层，让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随即重新紧紧握着。
“我没有让你救我。”相林用力一扯，逃开了沈四一有些温热的手，向前趔趄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屈膝半跪在地上。
“哎，”沈四一望着相林越走越远的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怎么会有人比我脾气还古怪，下次再见到，我一定查个究竟。”
相林的影子跌跌撞撞，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却忽然站定脚步，回首悠悠望了一眼，语气低沉，几不可闻。
“我叫相林。”
嘴角骤然浮起一丝浅浅的笑，然而转瞬即逝。
沈四一望着相林隐没的背影愣愣发着呆，脑子里挥之不去那一脸极其冷酷又一脸傲娇的样子，脸颊泛起一丝隐隐的绯红，低首会心一笑。
有理由怀疑，他是个抖M。
“笑什么？”
肩膀处被轻轻拍了一下，沈四一心下一惊，迅速板过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背后一脸严肃的沈云楼。
“哦，没什么。那几个巫妖都解决了？”
“嗯，”沈云楼白了一眼，并不拆穿沈四一的把戏，“不过就是几个妖力低级的小妖，收拾他们还不是绰绰有余。”
“不错不错，我们云楼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沈四一笑眯眯地攀上沈云楼的肩，打趣道，那语气就像是一个欣慰的家长在夸赞自己成绩优异的孩子。
沈云楼猛地抖了一下肩膀，顺势躲开了沈四一的手，快步向前走去，似乎有些生气。
这样的夸赞他一点都不想要。
为什么总是把他当个小孩看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这都让他觉得极其不舒服。
他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成为沈四一身边最亲密的男人，哪怕得不到他的一句真情告白，哪怕仅仅只是守在他的身边，就足够了。
明明他想要的并不多，可为什么就是得不到。
这个无解的问题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没有人告诉他，他想要的是一个人全部的爱，是这世间最难用多或者少来衡量的一件珍宝。
这个道理，或许他以后会懂。
又或许，他永远不会懂。
······
回到墓地，沈云松却不知所向。
沈四一阴沉着脸，正想发飙，沈云松就从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
“师傅，你们终于回来了。”
“让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杨家少爷的魂魄，你又跑去哪儿了？”沈四一冷冷瞪了沈云松一眼。
“刚、刚刚有人来了，”沈云松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我怕被发现，就到旁边躲了起来。”
“有人来了？白天不来，偏偏挑这种时候？你觉得我会信？”沈四一眉毛隐隐抽动了一下。
“真的，真没骗您呐。”沈云松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好，那你告诉我是谁来了？”
“就是上次您说是杨明富女儿的那个人，也就是杨明富的小三儿。”
“是她？”
沈云松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就是她，刚刚在墓碑前站了好一会儿呢，末了还诡异地笑了一下，这给我吓得哟，跟看恐怖片似的，汗毛现在还立着呢，不信您瞧。”说着，沈云松忙挽起袖子，急于向沈四一证明。
可是这么暗的夜，谁能看得见他的汗毛，谁管他到底立没立着。
“看来杨明富的这个小三，还真是来头不浅。”沈四一若有所思地说。
“你是怀疑······”沈云楼的目光幽冷，对上沈四一的幽幽的一瞥，瞬间会意。
“嗯，不过还不确定。”
在场的三个人里，只有沈云松一脸懵逼。
什么啊······能不能不要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他又不会读心，他是真的不明白啊······
“啊对了，师傅，你们不是去追那个黑衣人了吗？怎么样，追到了吗？有没有受伤？”
“嗯，追到了，还顺手杀死了几个寿山的巫妖。”
“哼，碰到您，也算是他们倒霉了，那那个黑衣人是什么来路？”沈云松淡淡笑着。
“看他的样子不像巫妖，应该是个人。”
“人？”沈云松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人怎么会从这里跑到寿山去？怕不是个普通人吧，难不成也是八荒后人？”
“他的身份，目前还不清楚。”沈四一脸色阴沉，低声说道。
脑海中又浮现起那张冷冷的脸，沈四一眉头紧锁，盘算着什么。
这一幕被沈云楼仔仔细细看在了眼里，平白心中起了一丝波澜。
不过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今晚的重头戏是度化杨家少爷的亡灵，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说也不迟。
可有件事情却一直让沈四一耿耿于怀——为何这里会从来没有出现过杨太太的魂魄。
原因一般只有两个：
一个魂魄是被外力强行毁灭。
另外一个是怨念不散，附于人身。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这件事情，远比想象中要麻烦。
次日，八宝古董店再次迎来了杨家的另外一位“不速之客”。
黑色锃亮的超长宾利停在古董店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来往行人都忍不住要往车的方向多看几眼，有些人一辈子也买不到这辆车的一个轮子。
店内一位娇艳女子亭亭玉立，漫不经心地挑选着柜台里摆放的古董项链，丝毫不关心价格高低。
古董店的首饰卖得比别处贵许多，能够有这个消费能力且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全寿城的富豪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本以为来了一单大买卖，待看清楚女子的脸后，向来稳重镇定的沈云松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