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虾夜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楚老二非说大好的“夜宴”时光怎么能少得了酒助兴，于是在他的要求下几人把啤酒换成了白的，用的还是中号的玻璃杯。
就着四斤多的龙虾开始谈天说地的时候楚辞就知道二叔这是喝高了，楚老二拉着匡超不要钱地吹牛逼，楚辞从外面进来，到店里给两人泡了一壶茶。
夜晚的双井镇还没静下来，周围这一片的店铺还亮着灯，远远地能听到狗叫的声音，只不过大马路上没什么人。
店门前的水泥地上支了一张桌子，从店内映出来的光线有些昏暗，不清不楚地照在三人身上，光影绰绰。
“我跟你说，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兵蛋子，就那样十里八乡的人见了我都竖大拇指，为什么？张X忠你知道不？我是他手下的，”楚老二眼神迷离：“一杠三星，上尉， 嗝，那时候有个正步连，我是连里最小的，他们都让着我，嗝，说一不二……”
虽然他说的话有一多半是吹牛逼，但当兵这事是真的，楚辞的二叔是退伍军人，那个年代的军人是穷小子上战场，实打实摸过枪杆子的。
后来退伍了部队给安排了县政府的一个什么职位，被人顶替了，除名后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刚开始家里人还想着去告发，结果顶替的那位家里有钱早买通了关系，他二叔没有办法就耽搁了这么些年，最后回双井镇开店做起了小生意。
楚老二旧事重提，楚辞也只是安安静静听着，反倒是匡超，身子半趴在桌子上眼睛跟脸和脖子一个颜色，端起酒杯一口灌下：“楚二叔，你是好样的，当兵的贼牛逼，你那个，什么将军，有眼光，咱Z国的社会主义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喝！贼牛逼！”
楚辞：“……”
楚老二一听更来劲了，门口的水泥地上有凹凸不平的小坑，桌子搁这儿本就不平，桌腿下面用木块垫着勉强不晃，匡超说完他一拍桌子作势要站起来，那一下可把楚辞吓了一跳，闭目养神的他睁开眼刚准备阻止就听“砰”地一声，杯子从上面掉下来，四分五裂。
两人跟没听到似的，哥俩好地握着手，干脆凑一块说去了。
楚辞揉了揉隐隐发跳的眉心，一脚卡住桌腿把木块移正，挑着几块整的玻璃用手捡起来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然后进店拿了一个扫把，把混着石子的碎玻璃碴子扫进了垃圾桶。
为防止这两个醉鬼再做出什么不安分的举动，楚辞把桌上的玻璃杯连同他自己的都收走了，一人一壶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估计也喝不出味，反正都一样。
在楚老二的攻势下匡超和楚辞两人没少喝，可能是中午睡了个回笼觉的缘故楚辞出奇地没醉，只是这会儿后劲上来了眼皮有些打架，面上有些许困顿，但碍于两个醉鬼还没结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怀旧吹牛逼史，不得已强撑着，没直接趴下睡了。
他要是真睡了，这两人估计后半夜就得躺地上了。
楚老二手里握着茶壶对匡超一口一个“大侄子”，匡超迷瞪着眼话都说不利索，亲亲热热地一个劲儿叫“叔”。
“叔，我在，在，三十六中行侠仗义的时候是真的一往无前，空，空前绝后，那可不得有你当年风范”，匡超伸出手指头嘿嘿一笑：“有，有吧？”
楚老二很是给面子，鼓励似的拍拍匡超的肩膀：“有，当然有，好小子，跟楚辞差不多，差不多。”
楚辞在他二叔心里地位还是比较高的，吹牛逼的时候都没忘记顺带提一句，楚辞身子靠在椅背上，脑袋后仰，双手交叉兜着后脑勺，不屑地轻嗤一声。
但愿两位明天醒来能忘记今晚喝断片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凉，远处的灯灭了，连狗叫声都听不见了。
楚辞先是把二叔扶上了阁楼，再次下来的时候匡超整个身子歪在地上，脑袋枕着胳膊，下巴磕在桌沿上，嘴里咕哝着什么。
楚辞一看他那样就想干脆给他找个毯子倒地上睡算了，但好在他忍了忍，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半扛在肩上给弄上了阁楼。
扛着两个一百多斤的人这么折腾着上下两趟楼，楚辞有点打飘，匡超忽略掉他累得喘气的声音，整个身子压在楚辞的肩膀上，卸下全身的重量后舒服地哼唧一声，楚辞的脚步一晃，差点踩空，惊得他一脚踹过去，匡超又哼唧了一声，然后彻底安静了。
这他妈死沉死沉的跟一头牛似的，夜色下楚辞的脸色难看到极点，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把人扶进了房间，离床还有两步远的时候顺势一扔，匡超直挺挺地倒在了木板床上。
楚辞靠在门边，活动了下手臂。
困意袭来，两人倒在木板床上，一人占了一个角落，不多时鼾声四起，楚辞捂着耳朵睡梦中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江夜站在巷子出口处的位置，脚下不远处就是几个乱石块堆起来的小坡，紧挨着一根缠绕着黑色电线的柱子，上面挂了一个牌子，用绿色的漆糊了三个大字：双井镇。
这地儿一眼望去很乱，街道规划乱，房子盖的也乱。
普遍的一栋两层，下面是店铺，店铺中间夹着街道，逼仄又密集，跟第一次来时的感觉差不多，他微微皱着眉，手机里的导航提醒已到达终点，是否重新规划路线，江夜点了否，退出了导航。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认命地朝一个方向走去，抱着“不停下就是胜利”的心态往前走了四百米。
早上八点，街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行人，不像市中心的连锁超市一样卡着点上班，这里的店铺普遍开店早，基本上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营业。
他一路上走过去全是小饭馆，和去小饭馆吃早饭的行人，三三两两的，走路或是骑着小电瓶。
一个分岔路，江夜凭着记忆拐进了左边那条街。
又走了十分钟的路，估摸着快到街尾的时候他放慢脚步，在路边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前面。
到了。
四角帐篷支着，门口的水泥地上摆着一张桌子，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酒瓶子，有啤酒也有小瓶的白酒，瓶子已经空了，隐隐约约能嗅到酒气。
店门紧闭，木制招牌扣着，门上落了一把锁。
他既没出声叫人也没打算走，江夜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就这么在楼下等着。
一个小时过后，楼上隐隐传来不小的动静。
“我操！匡超你他妈给老子滚起来！”
“唔，谁他妈说话——辞，辞儿？”匡超在睁眼见到楚辞的那一刻脸上的怒气消失殆尽，转而一脸懵逼：“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楚辞黑着脸，样子能吃人，他二话不说给了这货一脚：“你的口！水！流到我身上了！”
！！！！
“……没，没吧？”匡超双手捂着眼睛，露出一条缝，心虚地往外瞧。
这一看不打紧，楚辞的胳膊上确实有一滩水迹，黏黏的，还带着丝儿，匡超心里顿时忐忑起来，死定了，完了完了。
楚辞面上压着火，在“一拳把人揍趴下”还是“一脚把人从阁楼踹下去”的两个选项中纠结，匡超识趣地溜到门口，舌头打结：“好哥们，好兄弟，息怒息怒，我去洗澡，我现在就去，你们家浴室在哪？我一定洗干净了——洗干净了任您宰割——”
“……”
他不仅溜得块，怂得也相当快，楚辞心里有火，考虑到二叔在隔壁没醒只能恨恨憋着，半晌，脸色才由青转白，只是余怒未消。
匡超真的要死，不知道他有洁癖吗？
居然流口水，流口水就算了，还往他胳膊上蹭！
匡超前脚从浴室出来楚辞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进去了，两人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匡超简直不敢看楚辞的眼睛，用词语形容那就是“双眸似刃，冷如刀剑”，可以一下子劈死他的那种。
只是他还未从楚辞的“利刃”下躲过，又一个眼刀射过来，寒意彻骨，让人森然。
江夜冷冷地注视着从楼上下来的两人，匡超的身上套着一件白色字母T恤，楚辞穿着浅灰色衬衫，袖口卷起。
两人头发都是湿的，脸上还有水珠。
重要的是，那件白色T恤，是江夜亲眼看见楚辞穿过的。
匡超的视线和江夜的对上，隐隐打了个寒颤，那个眼神一瞬间真他妈可怕。
匡超拽了拽楚辞的袖子，楚辞皱着眉抬头。
四目相对，空气中是冗长的安静。
安静了能有半分钟，直到江夜的表情转为平淡，楚辞才懵懵地开口：“学神，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