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廊处的那间厕所隐在一方花坛和大树之后，飘窗外杂草丛生，常年不透光。
厕所的门紧闭，门外有一个“施工中”的牌子，日上正午，长廊静得出奇。
楚辞双手插兜，看向那人，神色是如此的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也是淡淡的语调，没什么情绪。
一切看起来都显得理所当然，好像这件事在脑海中酝酿了很久，从原因到结果都如此得条理清晰，挑不出毛病。
季青临的眉头深深皱起。
“上次体育馆的彩排你还记得么，你只比我慢了1秒，所以这次赛场上你得到第一名的好成绩很正常。”
楚辞看着季青临：“季大学神，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厕所的味道毕竟不好闻，又阴又潮，混合着一股浓烈的厕所清新剂的味道，很是上头。
“你应该相信你自己，”楚辞的眼神有些散漫：“好了，走吧？”他拍了一下季青临的肩膀，带着鼓励。
季青临僵硬地站在那里，楚辞的话语和动作被无线拉长延迟，清晰又真实地环绕在周围。
许久之后亭廊这边的厕所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季青临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眼睛看向一处，瞳色很深。
“金秋十月，我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在全校师生的一起拼搏下，我校秋季运动大会即将圆满闭幕了，
在这里，我首先向取得优异成绩的班集体和同学表示最诚挚的祝贺！并向全体大会工作人员，和积极参与本次运动会的老师、同学表示衷心的感谢！……”
王国伟在台上念稿子，话筒的黑色胶皮线接触不良，说几句话漏一次风，伴随着“滋滋”声喷出来，声音直接从操场上散出去，笼罩了大半个校园。
台下也没完全安静下来，大有盖过话筒的趋势，楚辞和江夜排在队尾玩手机都感觉挺吵。
“这他妈还没完没了了是吧？”楚辞把手机屏幕摁了，直接塞进袖子里。
游戏操作的声音完全听不见，入耳全是叽叽喳喳的废话，有点烦。
他自然地摸出一只烟叼在嘴里，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没火，楚辞“操”了一声，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别在了耳朵后面。
发梢遮着，只隐隐露出半截。
“……下面我来公布获得本次运动会单项第一的名单，”王国伟停了一下，旁边有人递来一张纸，他看了一眼才又继续：“男子400米接力单项第一名——江夜，男子跳高单项第一名——匡超，100米短跑第一名——楚辞，800米长跑第一名——季青临！”
老伟念到“季青临”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楚辞唇角勾起。
季青临在排头站着，眼睛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抬起头，有些期待王国维接下来的话。
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话才是重头戏。
王国伟手掩着嘴咳了一下，“老规矩，八百米长跑第一名的同学将获得体育部的500元“动力基金”；男女赛的前三名均获荣誉奖状一张，球拍一副；前五名获得笔记本一个，本次运动会参赛同学班级分均加0.3分。”
台下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特别是被老伟念到名字的班级骚动最大，有的班级参赛选手加单项获奖的加起来能一下子多出2分的班级考评分，意味着下月的流动红旗直接预定了。
一班出了楚辞、江夜、季青临，十七班有匡超、杨易和体委，班级考评总分基本上不相上下，追得很紧。
能在体育上面得到这个成绩大头已经非常高兴了，他带A班的最近几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可以和B班势均力敌。
当然，楚辞他们三个功不可没。
他意想不到的是江夜和季青临居然也参加了，有他俩坐镇，三十六中这两年才有机会参加市里组织的“五校联考”，可以说是凭借这两位活招牌硬生生挤进去的。
年级上的意思也是只要他俩在学习这快儿卡着不出问题就行了，像别的校级活动比如运动会什么的也没指望。
甚至还给俩人了一个特例——运动会的三天可以留教室上自习。什么时候来、来不来操场报道都无所谓，不会强制要求学生会去点名。
他没记错的话去年高一那次运动会江夜和季青临根本没有报名，甚至整整三天他都没有见到他们人。
大头双臂交叉站在王国伟身侧不远的位置，眼睛看向下面的人，脸上很是欣慰。
奖品都在一个箱子里装着，被放到了王国伟的办公桌下面，奖状也是，需要亲自去领。
楚辞进去的时候季青临恰巧从办公室里出来，左手手指蜷缩着，像是捏着什么东西，半个手掌伸进裤子口袋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楚辞笑了笑，季青临淡淡撇开视线，嘴巴抿着，神色有些不自然。
楚辞还想打声招呼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走远了。
“……”
“楚辞啊，表现得不错，我说怎么敢和我打赌呢原来早就做好了赢的准备，嗯，很好。”
王国伟难得夸了一下他，楚辞顿时感到身上泛起了一层小疙瘩，这话从王国伟嘴里说出来让他措不及防。
这不是他这个学渣该享受的待遇，楚辞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前不久他还是年级主任嘴里的“问题少年”，教师大会上着重强调的那种，这个转变让他暗自心惊，有些不敢相信。
他嘴巴有点打结：“伟哥，那个，您还是教育教育我吧，您这样我有点不习惯。”
老伟笑出了声：“哈哈，这难道就不是教育了？做的好就该表扬，跟你犯了错接受惩罚是一样的道理。”
楚辞嘴角抽了抽。
“对了，有个事你安排一下，”王国伟喝了口茶：“晚上有个聚餐，算是庆祝运动会圆满结束，你下去了通知那几个得奖的同学，晚上七点之前在林记饭庄集合，把他们班主任也叫上。”
老伟很自然地吩咐楚辞。
“聚餐？”楚辞心里一沉：“伟哥，怎么个聚法？”
“什么怎么聚法，按以往的来，这事儿你甭问我，你们班主任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通知到位就行了。”
操！这只老狐狸，把皮球踢给大头，怎么按以往的来？以前的规矩还不是你定的？
楚辞眉尾一挑，语调淡淡的：“校长知道么？要不要也把校长邀请去聚餐？”
王国伟脸色变了变，看向楚辞也不像刚才那样有说有笑的了。
“校长不去，活动是高二年级主办的，算是内部庆祝而已，本来就是小事。”
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么点警告的意味还是被楚辞轻易地嗅到了。
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大杨跟他说的时候他早该料到了，每年的班务费说是用于比赛的奖品，实际上到最后也不知道跑到谁的肚子里了。
里面的弯弯绕绕没人细查，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没办法，规则定在那里，他们只是被执行人。
什么是公平？根本没有绝对的公平！
楚辞眯了眯眼，最后只是从嘴里吐出一句话：“知道了。”
王国伟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有了这个小插曲他也不再跟楚辞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忙自己的，没让楚辞走也没让他不走。
楚辞心里有气，干脆直接走了，出了办公室的门绷着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八百米，比了个寂寞！
想必这事王国伟已经跟季青临打过招呼了，钱楚辞是不会让季青临出的，他早有打算。
“……超，就这样吧，把哥几个都叫上，原二十班的有一个算一个，这顿饭我请了，就当给伟狗添双筷子了。”
“好，没问题，王国伟真他妈的，连季神也不放过，够黑的，季神家里什么条件，他……”
“行了，”楚辞打断他：“你先发消息，别跟我说是我的主意，就说伟狗请吃饭就对了。”楚辞有些不耐烦。
匡超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就你心肠好。”
楚辞挂了电话从耳朵上摸下那只烟点上，牙齿咬着烟蒂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大头我去说，那些班主任就算了，你也别去问，回头就当不知道。
楚辞拉起语音条给匡超发了过去。
不到一秒那边就回了。
—明白。
楚辞掐了烟，找了个垃圾桶丢了进去。
捞油水又不想出钱，不出钱还想挣面子，哪那么好的事儿。
都他妈让王国伟称心如意了他就不叫“楚辞”了。
楚辞收拾好贼烂的心情从厕所出来，往二楼的走廊尽头走。
一班的教室里没什么人了，今天是周六，比赛完了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吃饭的吃饭，只有少部分人还在收拾东西。
他进去的时候季青临还在，江夜的座位却是空了。
他下意识地想给江夜发个消息，季青临抬起头：“待会儿去吃饭，欢庆会。”
那条消息没有发出去，楚辞只打了几个字，手指一动干脆删掉了，他看向季青临：“嗯，老伟不是说请吃饭么，不去白不去。”
不是说他出钱吗，怎么又变成了王国伟。
季青临眼里有疑问，他动了一下唇：“你说，年级主任？……他……”
楚辞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季青临“他”的后半句是什么，于是接了下去：“别管那么多，反正不是你出钱，你想请客还没机会呢。”
季青临沉默了，把头低了下去。
楚辞眼睛扫过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那人，季青临眼窝处有淡淡的青紫，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整个人像发条一样，给他的感觉总是绷地很紧。
侧面看上去又有点忧郁，看起来莫明孤独。
楚辞安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对季青临来说可能微不足道，却也还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