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表彰大会选择在周五上午的第二节大课间进行，三个年级一起分批次到达，高二年级排在操场的左边，靠近升旗台。
江夜作为学生代表第一个上台发言，年级主任王国伟安排了一个献花环节，由班级指定人去宣传区手捧鲜花再从开幕式的入口处进入，分别颁给十五位优秀教师和三名学生干部。
彼时，楚辞正躲在亭廊的厕所处抽烟，却被学生会的人来寻，说是大头安排了人去献花，楚辞凭借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成功作为宣传代表被安排出镜。
说白了就是因为学校近期要做一个宣传片临时拉楚辞走个过场，为了宣传片能拿得出手，他成了当之无愧的活招牌。
楚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有些扯蛋，年级上开这种大会的时候他向来是不去的，不仅是因为要被拉到操场上充当无聊观众，而且还要忍受比平常任何一次班会都要臭长的个人演讲。
所以当学生会找到他时楚辞的第一个念头是找个理由直接拒绝，再不行就趁机溜号，反正他打定了主意不会去。
学生会派来的人估计是这一届的高一新生，在处理这种问题的时候很是青涩，连前来劝告的台词都是干巴巴的，没有说服力。
楚辞皱了眉，没打算给他们机会，就算是大头亲自来说也不行，不就献个花？谁爱去谁去，他是从来不在公屏上露脸的，更何况还是人人可见的宣传片，多少有点羞耻。
学校出的什么鬼主意他心里门儿清，没事的时候闲他碍眼，有事的时候就来回传唤。
今天替A班同学扫个地，明天帮器材室扛点东西，这种事情他以前没少干，后来时间久了也学乖了，任他们怎么安排他就是不配合。
不配合已经是他最好的配合了，要是搁以前，可没人敢这么使唤他。不说和江夜一样当宝贝供着，也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想什么就是什么，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楚辞想到以前眼神黯了一瞬，初中那会儿他成绩还是很好的，大概是三四年前，她妈苏茵还没嫁人的时候。
他上的是三中的附属中学，在天水市算是比较有名的，一所市重点初中。
有段时间在年级上排前三的那种，可是突然有一天，消失了好几年的楚钟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扬言就是因为自己他才会有一只眼睛受伤，以至于这几年都找不到工作，慢慢以赌为生，过着暗无天日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活。并以此为要挟，问他拿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紧接着不久后就传来苏茵要嫁给沈天孚的消息，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去晋中市。
接二连三的变故勾起了童年那抹沉痛的回忆，楚辞突然间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从附属初中出来的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毫无悬念地升入三中本部，而是以一个极差的中考成绩填了一所他从前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学校，开始了暗无天日混日子的生活。
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从前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懒散，暴躁，成绩极差。
他给人们留下印象的莫过于这些。
而时间就好像把一切都遗忘了，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带着光环隐匿于角落的楚辞了。
所有人都推着他，一步步出现在众人面前。
等他接受了这个事实的时候没人还记得他曾经的样子，那个活在好学生的光环下受万众瞩目的楚辞已经不见了。
换了个环境，变了个人，从头到尾，毁得彻底。
他不是懦夫，却一直都在逃避，一次次地逃离楚钟祥，逃离从前的记忆，连带那个时候的楚辞都一并消失不见了。
学生会的小干事还坚持不懈地站着，一脸为难的样子，想说又不敢说。
完不成任务会被宣传处的老师批评，可是面对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们又不敢多说，总归是两头都不落好。
楚辞手指夹着烟蒂，缓缓吸了一口，他靠着柱子站在亭廊处的一片绿化前，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
眼睛微微偏向不知名的一处，并没有完全聚焦。
虽然此时规矩地穿着校服，但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冷漠和被压抑的阴郁气息却是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和他平时懒散的样子完全不同。
突然之间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种生人勿近的样子把人隔绝在千里之外。
冷漠又危险。
他一手插兜，两根手指夹着烟，挑眉看向面前站着的两人，眼底盛满了溢出的冷意：“不走？”
两位低年级的男生身子不由得颤了颤，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又拘谨地瞧着楚辞的神色，然后立刻低下头。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不到片刻的功夫楚辞却是像变了一个人，那种冰冷的压迫感让人望而生畏，忍不住想逃离。
一个穿运动服的染着浅栗色头发的男生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小声说了一句：“学，学长，献花环节马上就开始了，您是排头，江夜学长的演讲结束后活动就要进行了。”
他说完闭了闭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等着命运最终的的审判，仿佛下一秒就要葬送这小小亭廊了。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楚辞并没有想象中的盛怒和不耐烦，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只是淡淡的出口：“江夜？”
染着浅栗色头发的学生会小干事睁开眼，神色有些许迟钝，先是“啊”了一声，然后连连点头：“是，是的，江夜学长陈词结束后就该您……”话没说完楚辞已经迈开腿走了出去。
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楚辞赶到的时候江夜的演讲已经进行到最后的总结部分了。
他念完上一段扫了一眼台下，才又开口说道：“学海无涯，未来两年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某个节点跌倒了并不可怕，站起来继续向前，只要不放弃，就会赢得一片天。”台下陆陆续续地响起掌声。
楚辞眼神暗了暗，盯着江夜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半响，才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他伸出一只手扯开校服外套领子上的拉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恢复了之前云淡风轻的神色。
“——以上就是我的演讲，谢谢大家。”江夜讲完了最后一句话，收起了稿子，然后往旁边走，和另外十三位上台受表彰的老师站成一排。
广播里应景地放了一小段节拍欢快的音乐，年级主任王国伟拿起麦克风热情激扬地看向台下站着的几千名学生：“江夜同学讲得非常深刻，是的，只要不放弃，我们就会赢得一片天。
有句话说得好，起点高不如走得好，走得好不如行得远，四万五千里长征跨雪山过草地，正是这股韧性成就了新红军，成立了新中国。而在今天，我们依然要保留这股韧劲，勇往无前。”
王国伟一口气说完然后拧开玻璃杯喝了口茶，哼哧咳嗽了几声才又继续：“下面一项是献花环节，让我们掌声有请十三位优秀人民教师和优秀学生干部代表：江夜、季青临、王如君。”
话音刚落底下掌声一片。
伴随着《STAR WARS》主题曲的响起，一排穿着校服手捧献花的学生代表从开幕式入口处进入，就在他们不远处的树荫下，一架黑色的摄影机清晰地记录着这一刻。
在前奏响起的前三十秒，楚辞整理了一下斜挎在身上的校服外套，规规矩矩地把拉链拉到衣领处，然后手捧鲜花单手插兜立在排头。
音乐声进入高潮，王国伟悄悄给了个手势，楚辞会意，三两步登上了台阶，在众人的目光中坦然地上了台。
他身后有学生陆陆续续地小跑跟上，江夜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左侧是季青临，右侧是王如君。
大头没有给他们安排收授鲜花的指定人，楚辞是排头，按道理他的那束应该送给最右边的第一个人，他身后的人依次从右往左，这样的分配是最合理的。但是楚辞上台后却是直奔江夜去的，台上站着的十几人中，有老师有学生，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站在最中间的江夜。
灿黄耀眼的光线从一片蓝色云彩中倾泻而出，照在他们身上，云不动，风无声。
江夜背对着那片灿阳，台下是几千人的观众，台上是楚辞烟雨朦胧的眼眸，清润含笑：“给你的，江哥。”
他的心颤了颤，楚辞那抹笑把人勾得厉害，那一声“江哥”断了他的心弦，让人生生搁浅。
江夜指尖动了一下，乐曲转了一个调，他看着面前站着的人，伸出手接过。
“谢谢。”他的声音哑地厉害。
楚辞眼底细微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笑了笑：“加油，学霸。”这个笑容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百转千回。
江夜和他不一样，楚辞希望他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耀眼下去，站在最高点，受众人瞩目。
乐曲结束，掌声再一次响起，热烈，持久。
楚辞落在队伍的最后，背对着江夜，一步步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