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我们班的花名册学号……”于鱼欲言又止。
杨中天低着头忙着整理手边的东西,随口问了一句:“学号有什么问题?江夜整理的名单,你拿到教室,贴到后黑板宣传海报旁边,每一门按着学科来就行。”
于鱼站在办公室,手里拿着那几张单科成绩表,眉毛细细地皱着。名单上的学号从江夜开始到楚辞结束,从001001到001061,一共六十一个人,楚辞排在了最后一位。
她依稀记得开学第一天,有人拿了一份分班名单表,楚辞是最后一名,当时班上以梁打开为首的很多人都猜测他是挤掉了别人的名额才上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楚辞靠关系挤进一班的传言才四散开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上午整个年级都知道了这件事。
几个星期前江夜帮她收作业的那个早自习她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当时交到他手上的是五十九个人,若是把楚辞和江夜的再加上,满打满算整整六十一份作业。
这个数目跟大家私底下的猜测是对不上的,因为一班囊括的是全校的前六十名,就算楚辞是顶替他人的名额那么人数依旧是六十才对。
可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那么真相有可能就是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顶替,只是他们班多了一个人,就像是多了一张桌子共享资源一样。
楚辞不过是在一班借读,没有什么所谓的关系,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堪。
于鱼意识到这点只觉得面红耳赤,心里突然升起了一抹愧疚。
她再次出声确认道:“杨老师,我们班,一共是六十一个人,对吗?”
杨中天停下了手里的东西看了她一眼:“六十一个啊,你这学习委员是怎么当的,都开学一个多月了,这种小问题还来问我?”杨中天半开玩笑地说了她一句。
于鱼面上一红,有些尴尬:“对不起杨老师,我记性不太好,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于鱼吐吐舌头。
杨中天没当回事,他摆摆手,示意她先去教室张贴成绩单。
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于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成绩单一贴出来教室里的人就一窝蜂地往后黑板处挤。学校实行的是先表彰后出分的政策,虽然月考表彰大会都结束了,但是不妨碍大部分的同学不知道自己的成绩。
楚辞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看成绩的样子,或高兴,或难过。他心静如水,没有多大反应。
江夜淡淡暼了他一眼:“不想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
楚辞手腕撑着下颚,把头转过来,闷闷地说了两个字:“不想。”
江夜挑眉。
“肯定是最后一名。”楚辞说。
以前有匡超陪着他,楚辞还能混个万年老二,现在没了匡超,垫底没跑了。
他就是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以他现在的水平,班上任何一个人拉出来都能甩他一大截。
楚辞神色恹恹的,低下头划着手机屏幕。
江夜眉头皱了皱,随后起身。
丁韦脸上带着七分笑,有些讨好地走到楚辞的面前:“辞哥,猜猜这次考得怎么样?”
他带着“喜报”来的,脸上少了几分顾忌,说话也比平常稍微放开了一些,还叫了楚辞一声哥。
楚辞抬起头眯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丁韦这小子胆子越发大了,居然敢主动跟他说话。别的就算了,瞧瞧这问的什么,这小子怕不是情商有缺陷?
丁韦开口:“倒数第二。”眉眼间难掩喜色。
他要是对别人说这句话再加上脸上这傻了吧唧瞎乐呵的表情估计早就被轰出去了,可是楚辞却挑眉,微微加重了语调:“倒数第二?”
那第一是谁?
一班会有人比他还差?
丁韦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嗯嗯,辞哥你有进步。”
不止是有进步,而且进步非常大,在楚辞的学渣史上算得上是一次历史性的轰炸。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啧”了一声,下一秒,就看到江夜单手插兜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他走过来后只是站在一边,并没有出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楚辞。丁韦左看右看才反应过来江夜是有话要说,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挠挠头识相地走了。
“相比上一次,你的全校排名上升了两百多,总分454,和最后一名失之交臂,恭喜。”江夜把情况告诉他。
“你去办公室了?就为了这个?”楚辞问道。
“嗯,”江夜点头,楚辞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自己的身上,江夜顿了顿才又出声:“恭喜。”
楚辞被这一声恭喜拉了回来,好半天才挤出一个笑:“谢谢你啊,江夜。”
他有点恍惚,总觉得不太现实。
江夜抿唇,脸部的表情细微地动了动,想到刚才在教工部那栋楼的厕所处无意间听到的一段对话。
“季青临你玩我呢?理综的选择全错,行,你真有本事,敢情老子花了钱买了个寂寞!”那人压着声音嘶吼,语气中是无尽的愤怒。
“……我不知道。”季青临的声音很轻,语调有些散。
那人狞笑了一声,好像是啐了一口,然后有些咬牙切齿地威胁了一句:“不要想着和我中断合作,季大学神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你不想让年级上知道你帮人作弊的话……
你不是有个患白血病的妹妹?她一天的医药费你就算是不吃不喝打两份临时工都不够的……”他声音低了下去:“应该没人知道你在淮海路的那个酒吧上班吧?”
他这句话说完后厕所里是长久的沉默,江夜站在外面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过了大概有一两分钟,里面才传来季青临的声音。
“……好。”他就只说了一个字,好像一下子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里面那人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伴随着行走的脚步声从厕所里传出来:“知道就好。”
推开门的一瞬间,江夜侧身闪进了楼梯拐角的杂物间。
一直等到另一个微微凌乱的脚步离开,他才从杂物间出来。
“你知道是谁吗?”
江夜把视线转过来,楚辞重复了一句:“你知道那位……排在我后面的是谁吗?”
“梁达开。”
“谁?”楚辞皱眉。
“梁达开。”江夜看着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楚辞面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几秒后从嘴里发出一个耐人询问的音节。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把杨易上次碰见的那件事当着江夜的面说出来。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这就像是个平白虚构的故事,即使他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
季青临是在上课铃响后进的教室,从课间出去后不到短短的十分钟,他的脸色跟他的唇色一样苍白。
平时上课最是认真的一个人,在方王爷的这节化学课上却频频走神。
他脑海中不断变换着场景,一会儿是妈妈扯着衣袖恳求他的话,一会儿是妹妹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灰败的脸色。
十五岁的那年夏天,他依稀记得那天天气很好,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让本在工地上搬运货物的他心里有了些松快的感觉。
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季青临从挂车上卸下了将近两百袋水泥包,汗水打湿了他的背部,脸,手臂。肩膀上全是水泥灰,夹杂着汗液粘腻地糊在身上,有的甚至结了块。
工作结束的时候老板从灰色皮夹里掏出了两张红头人钞票给他,季青临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才又接过钱,紧贴皮肤,仔细放入裤子口袋里。
然后他靠在工地厂房的一颗大树下,坐着休息了很久,直到身上的热汗全部凉透,他才站起来,滴滴答答,拧出了一地的水。
录取通知书几乎是在他从工地上走出来的一瞬间送到的,送快递的那人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折叠式卡纸,把他本人和通知书上的照片比对了好几次,才不确定地问道:“你就是季青临?十五岁?”
他点头,声音有些哑:“嗯。”
“恭喜你,被三中录取了,这是好学校,以后继续加油啊。”那人眼里露出一抹赞赏的神色,想不到今天送出去的第一份录取通知书竟然是全市中考的第二名。
快递大哥鼓励似的想拍拍他的肩膀,手放到身上却没落下来,他看了一眼他的衣服,干笑了两声,然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季青临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手指捏着红卡纸的一角反复看着,上面是三中校长的拟录取词,还有一封亲笔信。
看了很久,快递大哥后面又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他全都没注意。
他是犹豫的,三中是市重点高中,资源和环境没得说,但是一旦去了就要面临着一笔数目不小的学费,这笔钱用在这上面对他来说不值得。
比起梦想和前途,有一个人对他来说更重要,因为他就只有一个妹妹,那是唯一和他血缘相亲的人。
所以当他妈妈捧着脸流泪,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恳求他的时候季青临彻底妥协了。
三万块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妹妹可以继续用药,只要她能减少一些痛苦,他就觉得值得。
再怎么说他还是有学上的,三十六中肯免费要他,也没什么不好。
梁达开往这边看了一眼,和季青临的视线对上很快就离开了,这节课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方王爷收起书本端着茶缸从前门走了出去。
季青临的手指紧紧攥着,骨节泛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