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秦氏一族,这个传闻中神秘的氏族,究竟是何方神圣?天性凶残、暴戾的野狼,也能将其驯服。
他从衣裳上扯下几根布条,缠在手臂,和小腿受伤处,鲜血早已凝固成痂。休息了半个多时辰,缓足精神后,赵锦提剑,一步步,往前走。
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
其一,杀了红眼狼王,想办法爬出这个洞。
其二,等着上山打猎的人来。并能凑巧地,发现这里有个坑,而坑下有人。
前者性命堪忧,后者亦是险而又险。洞里,一无水可喝,二无东西可吃,活活饿死,或是渴死在这儿,也不是没可能。
有人逼近它,狼王嗅了嗅,两耳一动,一双血眼,骤然睁开,盯着赵锦。匍匐在地的身体,四脚撑着,站了起来,舌头舔了舔嘴,尖牙凸显。
狼王与将军,二者交战,胜负难测,生死难定。谁能活下来,委实猜不出来。
赵锦冷笑一声,抬剑,往前一刺,剑光一闪,直逼前方。不幸的是,他胳膊有伤,这一剑,自然刺偏了,只划过狼王的耳朵,剑尖削去一截毛发。而狼王被激怒,血性彻底上涌,嗥叫一声,张开血盆大口,迅猛地扑了过来。
赵锦闪身避让,踩住它的背,往上腾空一跃,借助巧劲,落回墓碑后。
胳膊上的伤,经过撕扯,又裂开,汩汩鲜血,一滴滴往下流,浸红了衣裳,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伤势更重,剑也脱手,他不禁有点绝望,难道,真要丧命于此?堂堂名将,抵御万敌的赵锦,竟打不过一头狼?
他心有不甘,不论为了自己,还是那个陷入昏迷的孩子,都不能死在这儿。
赵锦转身,走向插在凹槽里的剑,拱手抱拳,对着三十多块墓碑,行了个大礼,“打扰各位,暂借宝剑一用。”遂将剑拔了出来,随着剑身缓缓脱离凹槽,一时,地动山摇。石壁上,落下一连串细碎的石子。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剑,给拔了出来。一道青绿色的光,一闪而过,刺得他睁不开眼,隔了半晌,才敢睁开,这抹青光,早已消失。
握着这把剑,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明明胳膊有伤,这剑又重,到了手上,却轻飘飘的,如绸缎般。也不全是轻飘飘,这剑,如同跟他胳膊连在一起,单拎出来,一定很重。可合在一起,却感觉不到重量。他大抵明白,“人剑合一”四字。
紧紧握着剑,重又逼向狼王。挥剑,几番躲避,进攻,侧让,偷袭。起先,它的一双血眼,被刺伤。随后,腹部划出一道口子。最后,瞎了眼的狼王,被一剑贯穿,抽搐几下,死了。
赵锦知道,真正杀了这头狼的,是这把剑,而非他。以他手上的力气,不足以支撑,还未至狼王身前,便会被它一爪刺中。可这剑,却带着他往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逼而来。
眨眼间,狼王碎成齑粉,烟消云散。周围的景象,亦在瞬间,化为云烟。
墓碑、孩子、剑与他,皆在。然而,石壁、巨洞、火把、尸体,通通消失了。
方才的一切,都好似一个幻境,是他臆想出来的。可剑上的血,身上的伤,一块块墓碑,种种迹象,都表明,一切都不是梦。可这些凭空消失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虚幻,还是真实的?
茂草葱郁,树枝高大,凉风习习,不慎落下的红绸,正安静躺在地上,一切,如他掉进洞里一般,做了个噩梦,梦醒了,万物如初。
可这,绝不是一场梦。
更不会是幻境。
……
后来,他带着孩子与两把剑,沿着一路红绸,走出湘山,站在山脚下时,望着草木葱郁的山头,心中复杂不已。
本想将两把剑,一起交给铁匠。奈何,他不肯收,几番劝说下,赵锦也就作罢,说了句“我一定好生对待”,便把剑带回了东院。
这便是,他得青霜剑的经过。
“我虽得了青霜,”赵锦神色遗憾,“却始终无法驯服它,这剑很有灵性。”
对于这个故事,宋砚感慨万分。不知不觉间,快喝了半壶茶,疑惑道:“为何?方才不是说,之前这剑救了您吗?也感觉到人剑合一,这不就说明,青霜从第一眼,就喜欢您吗?”
“并非如此,”赵锦摇头道,“后来,只要一练剑,用的都是青霜。可那天的默契感,无论如何,也难再体会到。甚至,我能察觉出,日子久了,青霜剑对我,渐渐生出一丝不满来。”
青霜剑镇于湘山,能杀万兽,却离了家乡,被赵锦拿出来,又用来练剑。而他并非湘秦氏族人,青霜不满,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当时情况紧急,这剑有灵性,仅是为了救人性命,才愿意为他驱使。
“所以,”宋砚指着自己,一脸讶异,“将军就送给我?看我能不能驯服它?”
赵锦颔首道,“你于练剑一道,极有天赋,加之,易招毒虫一事,我猜测,它或许愿意认你为主人。”
“可是,我并非湘秦氏族人。”宋砚回答,说完,又有点疑惑,他是个孤儿,自己的父母,亲人,都不知身在何处。
赵锦解释道:“青霜剑,除了认这个氏族的人外,若有缘,也愿意。”
胡说,什么有缘无缘的,青霜剑,明明就只认湘秦氏一族。赵锦这么说,定是想诓他一试,这个将军,整日嘴里吐不出真话。一会儿,说他天赋异禀,一会儿又说,他行为荒唐,无礼至极。褒贬不一,不可信,不可信哪!
“这三日,你先熟悉下赵府。可在府里四处逛逛,但有些地方,是禁地,落了琐,不可擅闯。”赵锦叮嘱道,“三日后,书童一事,便正式开始。”
“啊?”宋砚苦了脸,极为不情愿地应道。时候不早了,赵锦正欲回房,才转身,想到一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宋砚,训斥道,“宋公子,不可坐姿懒散。”
打了个激灵,宋砚立马挺直背脊,正襟危坐,连声应道:“是是是。”
“你我年岁相仿,”赵锦犹豫了一下,才板着个脸,说道,“不必如此客气,称呼‘你’即可,‘您’字尊卑太过分明。”说罢,不等宋砚回答,也不看他的神色,转身就走。
……
入夜。
双手枕在脑后,宋砚躺在床上,盯着帘帐上的云纹,翻了个身,又滚了回来,折腾许久。幽幽叹口气,放弃挣扎,坐了起来。
其实,他认床。
换了个陌生地方,实在睡不着。
穿上靴子,披上外衫,宋砚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撩人,繁星点点,如此景色,不赏个月,实在辜负。便翻窗一跃,跳了出去。沿着柱子,三下两下,爬了上去。爬屋顶比爬树容易得多,毕竟这事干多了,熟能生巧。
想起蓼生说的话:大半夜四处游荡,爬屋顶,赏月,现下看来,倒也没说错。
宋砚顺着屋脊,走到了中央,躺在瓦片上,惬意至极。一时,眼中只有一轮弯月,点点星光,以及,浩瀚无边的苍穹。
耳边蝉鸣声,此起彼伏。这些小虫子,白日里聒噪不已,到了晚上,还不消停,不嫌累的慌么?远处的蛙声,和着蝉鸣,月光皎洁下,倒不怎么刺耳。
他心想,等什么时候,东院也能挖块池塘,种些荷花,莲藕之类的。熟了后,莲子作羹,莲藕作糕,夏日赏花,一定很舒适。
想着想着,有点饿了。
躺了一会儿,渐渐的,有点困。果然,到了人生地不熟的赵府,除了屋顶,没什么比这更亲切。眯了一小会儿,模模糊糊中,隐约听到了一点动静,像是风声,可大晚上的,他没觉得有风在吹。
心中疑惑不已,顿时清醒。宋砚坐了起来,站在屋脊上,往下一看,正巧,与听到瓦片响声的赵锦,二人目光撞在了一起。原来,是赵锦在院子里,练剑。
“将军,好巧。”宋砚打了个招呼,夜里大家都睡了,声音不敢太大,差不多能让下面的人听见就行。
赵锦没回答,收了剑,两袖一展,飞身往上一跃,足尖一提,落在了屋脊上,随后,一步步,像宋砚走来。
“宋公子,怎么还不睡?”赵锦走到他身旁。皎皎月色下,他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板正,多了一点柔情,又逆着月光,覆上了一层朦胧。
宋砚不由得看愣了,怔了怔,才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坐了下去,答道:“换了张床,第一晚睡不着,等过几天,就没事了。”他又问,“将军您,你呢?也是睡不着,才出来练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