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五年，丞相赵珣赐死，于菜市口行斩首，人头悬挂于城墙上三日，以示警醒在朝为官之人。
同年三月，梁垣国举兵攻打赵国，十万将士兵临城下，武安将军中计，不慎落败，率领残军仓惶回京，这是有史以来，威名赫赫的赵家将军第一次打了败仗，城中一时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先前赵锦跪求圣上一事传开，众人的话头纷纷由指责他罔顾王法，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到冷血无情，刻意讨好陛下，竟求赐死兄长。与此同时，另一则谣言是说他的一身功名，十之八九是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背后之人一死，他便打了败仗，说他配不上“武安将军”的尊称。
除此之外，有关他与宋砚的风言风语，亦越来越多。说他生了断袖之癖，明面上是为报救命之恩，实则是终日在府中行苟且之事，更有甚者，居然有人说赵珣之死实则是替他背黑锅。总之，这些时日以来，没有一句好话。
赵锦领着残兵回京那日，百姓纷纷出来围观，没有人问候，没有人关心他的伤势。
一名年迈的妇人，胳膊肘处挎着一个菜篮子，她拿出一颗小白菜，往赵锦扔了过去，骂道：“什么狗屁将军！什么战无不胜，我看全是放屁！”
有人开了头，接二连三地，菜叶子、臭鸡蛋、鲜豆腐、发簪……凡是手上能扔的东西，通通朝赵锦身上砸去，菜叶被砸碎，鸡蛋流出蛋清，豆腐碎成渣滓，发簪断成两半……
“呵！武安将军？我看是衣冠禽兽！”
“亏我女儿还这般崇拜你，她如今可后悔死了！怎么是个这样的无用东西！”
“滚出去！滚出去！赵国容不下你！”
“大家伙儿一起努力，让陛下废了这个劳什子将军！废黜他！砍了他的狗头！”
赵锦走在路中间，听着耳边辱骂声不绝，他冷眼看着，这些从前视他如救世菩萨的人，亲手将他从神坛上拽下来，嫌弃他，厌恶他，甚至想杀了他。他突然有点想笑，那些战场上流的血汗，此时此刻看来，竟觉得有点可笑。自己拼命想保护的人，却叫嚣着让他滚出去。
难道大哥想要看见的，便是这个局面吗？
他又想到宋砚，想起他说的碧云阁那些事，那个叫俞允的人，用粗俗肮脏的话辱骂他时，便是这种感觉吗？
蓦地，赵文均带着官兵来了。他道：“住口！谁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即刻捉拿！”
有人道：“怎么？敢做不敢让人说？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赵文均怒气更盛，呵斥官兵拿下此人，高声道：“谁若再敢诋毁当朝官员，就地斩杀！”
杀鸡儆猴，经此一吓，众人纷纷如惊鸟般作散，却还恋恋不舍，时不时探头关注这边的动静。仿佛看了场热闹戏，自己是发泄了，快活恣意，却不知戏中人如何作想？
赵文均走到赵锦身边，问道：“三弟，怎么样？”
赵锦摇了摇头，平静道：“无妨。”
赵文均吩咐四周的官兵，道：“好好护送将军回府，若再有这样的事，小心你们的脑袋！”待人离开后，他环望一圈，招了招手，有人上前，一脸恭敬，他沉下脸色，道：“贴出告示，谁若能举报哪些人扔了菜叶或鸡蛋之类的东西，重重有赏。同时，被揭发之人，给我打二十大棍，不许手下留情。管他男女老少，强健体弱，打死算我的！”
这人抹了把汗，垂首道：“是，下官遵命。”
经此一事，众怒难平，圣上只得略施小惩，罚他跪着挨了十几棍，又说“下一仗若再不能胜，军中之事，便暂时不要管了，回府好好休养些时日”。言下之意，是要收权，让他做个空壳。将军之位，能不能保得住，难说。
护送赵锦的官兵了了差事后，便离开了。府中的下人见着伤痕累累的他，纷纷上前关心道：“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赵锦冲他们一笑，温和道：“我很好。”
有婢女惊呼一声，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好什么好！将军伤的这般重，一定得速速去请大夫来！”
赵锦摆了摆手，道：“不用，都散了吧，我自己回东院去。”
见他执意如此，下人们多番劝说无果，只得一脸担忧地盯着赵锦一瘸一拐的背影，这副狼狈模样，他们从未见过。有性子直的婢女愤愤道：“这些人怎么这样啊！将军在外拼死拼活，他们倒好，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反倒扔鸡蛋，气死我了！”
“就是就是！将军又不是上辈子欠这些人的，打了败仗又如何？又不是什么稀罕事，非逮着这点不放。”
“要我说啊，就该让梁垣国的士兵掳了去，白白浪费我家将军一番辛苦！”
不远处，赵锦听着身后这些人为他打抱不平，方才稍稍有过一点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好在，总有些人是站在他身旁的，虽然不多，哪怕只有一两个，却也足够。
赵锦推开房门，门上沾染上一点血迹，他抬袖擦去，一眼瞧见里面焦急得走来走去的人，道：“宋砚。”
宋砚一抬头，瞥见他一身狼狈，蛋清粘着头发，发丝上挂着菜叶子，袖口处血迹斑驳，额角冷汗连连，立即扶住他到凳子上坐下，担忧道：“怎么成这副模样了？”他打开桌上搁着的木盒，顿了顿，叹口气，一脸无奈，“要不先沐浴？等干净后再上药？我看你伤的重，要不我帮你？”
赵锦没有说话，只直直盯着他。
宋砚疑惑道：“怎么了？伤口很疼吗？”
赵锦问他：“宋砚，我打了败仗，京郊的一些村民，沦为了梁垣国的俘虏，你怨我吗？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