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跪着不答话,神色却异常坚定。
龙椅上坐着的君王一叹气,拂袖起身,走下踏阶,来到堂下跪着的人身前,一把将他扶起来,无奈道:“赵卿,你为官多年,为天下百姓做过多少善事,为人如何,是否心存歹念,待朕如何,朕心里自是清楚不过。古虽有连坐之罚,朕却不以为然。你大哥的所作作为,朕心中虽气愤,亦不会牵连至你。先前说的话,除了赐死一事,旁的朕权当没听过。日后你好自为之,朝堂内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觊觎皇位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朕需要你。”
赵锦怔愣片刻,才明白陛下话中有话,他磕了个头道:“臣誓死效忠陛下。”
赵轲一扶额,乏力地摆了摆手,道:“去吧。”
赵锦行了一礼,恭敬道:“微臣告退。”说罢,便转身走出紫宸殿,走下步步台阶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牌匾上“勤政亲贤”四字,刺眼夺目。勤政二字谈何容易?贤臣难寻如何重用?
宋砚斜躺在中央亭子里的靠椅上,旁边放有一个小木桌,搁有一碗藕粉桂花糖糕、一盘豆沙米卷、两个剥成瓣的橘子,悠哉游哉地吹着风。正欲小憩一会儿,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忙丢了橘子高声道:“赵……将军!”
赵锦一眼望过去,抬步往亭子里走,到了里面,问宋砚道:“何事?”
宋砚从身后掏出一小盒药膏,冲赵锦晃了晃,贴心道:“跪久了膝盖一定会疼,我知道你定不会擦药,所以提早备下,只等着你回来监督着擦药。”
赵锦一蹙眉,疑惑道:“你怎知我跪过?”
宋砚叹口气,打开药膏盖子,冲赵锦努了努嘴,示意他走到靠椅上坐下,见他乖乖过来了,才解释道:“还能不知道?京城里怕是已经传开了,都说你是非不分,善恶不辨,兄长犯出此等滔天罪孽,你竟还去跪下求情,丝毫不顾赵家的脸面!”
他掀开赵锦衣袍,撩起裤脚,露出带了淤青的膝盖,顿时有点心疼。若是他不在,这人是否真会任凭膝盖痛着,等它自行痊愈?他抹了药膏擦在膝盖上,凉丝丝的,赵锦感觉好多了,宋砚问道:“对了,你今日去求见陛下所为何事?求情?这我倒不大相信。”
赵锦神色黯淡了点,他垂下眼睑,淡声道:“恳请陛下赐死兄长,赵家家产没收冲归国库,我与二哥贬为庶人。”
宋砚动作一僵,愣愣道:“这般狠心?那陛下如何说?”
赵锦便将陛下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末了道:“我怀疑朝中有兄长的同党,此事一出,他或许会稍加收敛,却仍会把持朝政,却不知是谁。”
宋砚轻轻抹着药,安慰道:“无妨,来日方长,总有抓住他的时候。不过陛下说的对,你确实不该自责,丞相如何始终与你无关,你若没了权势,日后如何保护陛下?如何查出同党?贩卖人口这事一旦摆在明面上来,梁垣国势必会有所动静,赵国的江山,还需你来帮着守卫。”他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问赵锦,“你难过吗?”他一直不敢问出口,赵锦虽口中说要大义灭亲,可真正发生了,心中多多少少也会难过吧?
果不其然,赵锦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嗯,难过。”大哥对于他而言,除了是兄长,所谓长兄如父,也算半个父亲,待他一直很好。却从未想到过,这种好并非出自真心,反倒是一味慢性毒药,久久渗入骨髓,最终让他不明不白地死去。
宋砚拍了拍他的肩,道:“我都明白。你若是想哭,便哭吧。反正这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不会被看见的。”
身旁之人并未说话,宋砚收了药膏,坐在他赵锦身侧,这样彼此靠着对方,却又看不见对方的神色。好一会儿,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待着。一炷香后,一滴眼泪从赵锦眼角无声流下,他抬了抬眼,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和茫然,心中很困惑。
过了一个时辰后,宋砚想到一事,遂问道:“赵郎啊,我听说东院一直未曾题名,这是何故?”
赵锦睨了他一眼,说出的缘由让他呛了一口水:“无聊。”
宋砚沉默一会儿,讪笑一声道:“话虽如此,可好歹是自己常年住的院子,如今我又来了,看在我这个小小书童的面子上,劳驾大人取个名如何?”
赵锦抿了下唇角,终于笑了,他道:“你有何想法?”
宋砚沉吟片刻,道:“不带你这般偷懒的,我倒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你呢?”
赵锦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移至天上,宋砚跟着望了去,湛蓝天幕,雪云朵朵,一派晴朗好天色。听见他道:“暮云阁吧。”
宋砚将三字念了一遍,“暮云阁……可有什么含义?”
赵锦笑笑不说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段楦拿了一张纸,对书案前坐着的人道:“将军,皆已准备妥当。”
赵锦抬手将此物接过去,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地契”,他粗略扫了一眼,问道:“陈设可是按我说的那样布置?软垫、柿子树等一应东西可有了?”
段楦点头道:“将军放心,该有的都有了。王伯明日便会过去照料,没问题的。”
赵锦颔首,又问道:“鬼针草呢?”
段楦道:“院子里留了几株,其余的都移栽去那府上了。”他踌躇一下,愤愤不平道,“将军,你这般筹谋划策,宋公子他可知道?依属下之见,您委实不必待他这般好,日后若出了事,他还有碧云阁这个去处,您应该担心担心您自身才是。”
赵锦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只道:“我心中自有定夺,值得与否,自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