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喃喃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件披风轻轻地落在肩上,他扭头一看,赵锦就站在他身后。
见他嘴唇发白,眼神空洞,赵锦斥责道:“你如今才三岁?天寒地冻,一早在院子里站着发呆做甚?”
宋砚冲他一笑,拢了拢披风,莞尔道:“是啊,我如今才刚满三岁,赵郎要好好照顾我,免得我冻着了。你用过早膳了吗?”恍然发现,天早已大亮,院子里来来往往有许多下人,扫积雪、落叶的,沾水打湿帕子擦回廊上柱子的,井然有序。
赵锦瞪了他一眼,往外走:“我房中供了炭盆,厨房早已做好春饼和皮蛋瘦肉粥,王婶见你不在,便端来我这里,快去吧,要冷了。”他走得太快,等回过神来时,抬脚正要跨进门槛,宋砚连忙小跑跟上。
炭盆就在宋砚脚边,他腿上搭着一条绒毯,正拿着瓷勺喝粥,说道:“将军啊,昨日蓼生与我一起听了出戏,你猜猜讲的是什么?”
段楦打断道:“你听得劳什子戏,将军又不在,如何能得知?”
赵锦道:“段楦,城南雾雪山上有一树红梅,你去折一枝来,顺带看看山上有无落了霜的草药,采一株回来交给王伯,他自然知道如何办。”
段楦神情滞了一下,愣道:“雾雪山?那座山头上有红梅吗?将军你拿梅花做什么?王伯?你昨天见过他了?”后者睨了他一眼,他便识趣地闭嘴,应了声“是”便退下,走前背着赵锦冲宋砚挥了挥拳头,眼神警告他安分点。
他走后,赵锦对宋砚道:“接着说。”
宋砚一乐,一口气喝完粥,道:“那出戏大意是这样,有一户富裕人家,家中有六口人,分别是哥哥弟弟,父母,祖父母。可怜有一天家中突然起了大火,家里人全被烧死,除了哥哥和弟弟,哥哥是因为出去办事,临走前嘱咐弟弟不要乱跑,外面世道艰险,好好待在家里让他们放心。可是弟弟贪玩,年纪又小,左耳进右耳出,等哥哥走后,没多久便偷偷溜出去,跑到茶楼去听先生说书,机缘巧合下,这才逃过一劫。后来兄弟两个渐渐长大成人,哥哥经营家里的生意,做的很是不错,弟弟自那事后勤奋好学,打算去考个官,没想到,金榜题名成了状元郎,因着这层关系,他哥哥成了皇商,两兄弟一时名声大噪,被众人交口称赞。”
“可是有一天,哥哥乘船去交换一批货物,这次的生意很重要,他必须亲自去监督。就在他走后,弟弟无意间闯进他房间,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多年前那场无缘无故的大火,罪魁祸首是他的亲哥哥。一时间难以置信,他哥哥待他很好,从小对他寄予厚望,细心栽培照顾,更是因为起火的缘故,命令府中的下人绝口不提此事,免得勾起伤心事。”
宋砚看向赵锦,小心翼翼问道:“如果你是那个弟弟,你会怎么办?”戏文里都是这么写的,弟弟一定会查明真相,与哥哥当面对峙,最后的结果无非有三个。
其一,这件事有误会,哥哥解释清楚,这件事就此翻篇,一切如旧,和睦相处。
其二,真相暴露,哥哥杀心突起,弟弟反抗不了,惨死在他手下。
其三,弟弟擒住了哥哥,要么亲手杀了他,要么送去官府,交给衙门处置,他不插手,却也不会放任不管,置身事外。毕竟那是四条活生生的人命,而且是他的最亲的人。
赵锦略一沉吟,道:“于私,他是我唯一的亲人,照顾我多年,我不会亲手杀他。于公,他间接杀害四个人,血债血偿,自然要送官府。若情有可原,我会常去看望,若为一己私欲,或是别的不可告人的想法,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再见他。老死也罢,病死也罢,都与我无关。”
事出反常必有古怪,赵锦问他:“你想说什么?”
宋砚哈哈干笑两声,拍了拍桌子,道:“不过是说一出戏罢了。就想跟你说这个啊。以前不也常跟你说吗?这有什么。倒是你,赵郎啊,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赵锦不答,转而问起别的:“是我们去找他,还是让下人叫他来?”
宋砚道:“不急,总得寻个合适由头,以免打草惊蛇。等到了晚上再说吧。”
结果入夜后,天黑了下来,赵锦迟迟等不到人,便打算去找他,却见宋砚神色怏怏地躺在床上,一脸病容。赵锦关怀道:“怎么了?”
宋砚打了个喷嚏,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无力道:“我病了,早上着了凉,现在头晕脑胀,觉得身子乏的很。”这时,下人端着个瓷碗走进来,赵锦接了过去,亲自喂他喝下,是熬的驱寒药,里面还加了几块姜片。
喝过药后,宋砚一脸歉意:“对不住啊,赵郎,要不你自己去找谢卿吧?浑身上下乏力,我想早早睡一觉,被子捂一晚上,出些汗,想必明日起来就好了。”
赵锦道:“无妨,明日等你好些了再去。”
宋砚点头道:“那好,赵郎你回去罢,你也早点歇息。我看你最近都没有怎么睡个好觉。”等赵锦颔首后,宋砚躺下去,赵锦替他捻了捻被角,道了句“好生歇息”,便离开了。
掩上门后,赵锦去了厨房,王婶正在里面收拾药渣,赵锦道:“下次宋砚若要喝药,提前备下蜜饯。”
王婶笑道:“是,记下了。将军对宋公子可真细心,奴婢瞧着,对您自个儿也没这般上心。膳食盯着就罢了,知道宋公子吃食容易腻,日日换着花样做。奴婢还得谢谢他,厨艺才因此涨了许多。”
于此同时,宋砚估摸着差不多了,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套上外衫和靴子,翻窗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