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安街上来往怎么这么多官兵?嗳,莫非最近世道又不大太平了?”
“呔,你胡说些什么!小心别被官爷们听了去!”
“他这哪是胡说!武安将军落入梁军陷阱,遣了身边的护卫回来,自个儿却不见踪影,消失一天了!”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你瞧,这些官兵可不就是在整顿整顿,好去找人么?”
……
百姓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伸直了脖子往前方排成一列的官兵们瞧,一位身着青衣、背着背篓的少年从他们身边走过。
宋砚头戴蓑笠,蓑笠边沿遮住眉眼,只露出半个脸颊,听到耳边传来的闲言碎语,嗤笑一声,没了兴致继续听下去。
正欲快步离开时,方才振振有词的人将他拦了下来,面容略带恼意,眼含不快。
“这位公子,瞧着你好似不以为意,莫不是对我方才的话有些不满?还是说,以为我是信口雌黄?”
宋砚顿住脚步,摇了摇头,扯了扯嘴角,尽量带出一丝和善的笑来。
“你说错了。”
那人扬了扬眉,不善道:“此话怎讲?”
宋砚指了指他,神情十分诚恳。
“一则,无论武安将军是否无恙,你们议论一番也无妨,但言语间却有引导他人之疑。”
宋砚后退一步,双手负于身后,继续说道:“二则,我仅是不喜欢爱在背后嚼舌根的人,尤其是分明不清楚,却还要装作熟的不能再熟的模样。若是有哪句话说的不妥,冒犯了阁下,还望见谅。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不顾身后之人怒道七窍生烟的模样,压了压蓑笠,抚平袖子上的褶子,提神往山中走去。
他后背挂着个背篓,本是打算去山上挖些常见的药材,好拿去换点银子,再放在一个木匣子里藏的严严实实。
近日碧云阁生意不大好做,往日里喜好来此处听戏的人少了个大半,对面畅书坊说书的先生,倒是赚了个大满贯。
方才听得余下来听戏的人闲聊,才晓得个中缘由,说是赵府的武安将军,昨日上阵杀敌时,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向战功赫赫身手不凡的他,一不留神,中了敌军早早布下的陷阱。
失踪了。
这一下,可把赵府上下给焦坏了。
左等右等,也见不着赵将军的影子,赵家二公子沉不住气,今早便招了些官兵,让他们先在京城里巡查一番。
找不着人,再扩大些范围,往京城外边去找。
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市井之中,别的不怎么出色,捕风捉影,传谣言的本是却是数一数二的,是以,对于此番言论,宋砚倒不怎么放在心上。
谁晓得这赵家将军是否真的中了陷阱,他现下,又是否生死难测,亦或是,堂堂一个将军,为何会如此轻易中计。
宋砚略略唏嘘一番,不掺合这些没根据,瞎传闻的事。
京城外有座宝山,山里头奇珍异宝甚多,宋砚有次迷路闯进这山,竟误打误撞,发现了这个玄机。山里头有益母草、地榆、三七、黄莲、辛夷等等,都是些大用处的好药材,若是运气好,还能碰见株百年灵芝、人参什么的。
不过,想来他这次运气不大好。
他悄无声息地戴了蓑笠出来,一路如往常般顺遂,只是后来,便生了点小意外。
路边摘了根狗尾巴草,随意叼在嘴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慢悠悠走着,眉飞色舞,好不惬意。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宋砚眼尖,一个晃眼间便瞥见前方不远处有株鬼针草。
这可是个宝贝。
既能清热解毒,又能散瘀消肿,用处可大。
一下子来了精神,吐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快步走上前去,将背篓搁下,将放着的小锄头拿了出来,看准鬼针草的根部,往下用力一挖,便将其连根拔起。
宋砚顿时觉得喜滋滋,丢了手里握着的锄头,一手将鬼针草高高提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情愈发好。而后,背上背篓,将鬼针草往后一扔,准确无误地扔进了背篓里,拿了身侧的锄头,正欲起身,看见前方有个山洞。
洞里远远瞧着不大,能容纳四五个人。
正好他也走了许久,又得了这么个宝贝,便打算去那山洞里歇歇,走了过去,顺手又扯了把路边的狗尾草,挑挑拣拣,选了一根细长顺滑的叼在嘴边。
唔。
洞里好黑。
宋砚感叹道,所幸他英明睿智,料想这山上肯定会有捕兽坑,若是不小心落入坑里,山上人烟稀少,保不准要在坑里过一夜,瞧一晚的夜色,明早再等猎人来。
是以,他带了两个火折子和一块火石。
“呲啦”一声,火折子便燃了。
这火折子一照,火光熠熠,照清洞中景象时,宋砚堪堪吓了一大跳。在他身后相隔一步之遥的地方,活生生躺了个。
还是个气息奄奄,半死不活的人。
宋砚叹了口气,怪不得出门前眼皮闹腾得厉害,想来今日不是个黄道吉日,不宜外出,才得了这么个晦气。
被这么一吓,手中盛着熠熠火光的火折子差点被他猛然呼出的气给吹灭,拍了拍胸口,深呼吸一下,稳了稳神,握着火折子凑上前去细看。
只见此人衣衫不整,唔,这词用得不大恰当,应是破破烂烂,身上各处沾满了鲜血,且零零碎碎的布满伤口,瞧着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来处。伤口处的皮肉向外翻折,粘着血痂,一片暗红。
这人是谁?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宋砚心下疑惑,伸出右指来轻轻碰了碰躺着的这人,此人却没有半分动静,加大力气又推了推他,不推倒好,这一推,半躺着的人“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这倒地的声响,听得宋砚眉毛一跳,心里一惊。
“这位仁兄,仁兄?醒醒,醒醒,劳烦应我一声可好?”
半响,洞中无人应答。
宋砚又凑近几分,挑起此人遮挡住面容的碎发,仔细瞧了瞧,是位貌美如花的男子,唔,貌美如花这词用的也不恰当,应是位俊俏的小郎官。
想罢,伸出一指探了探此人的鼻息。
气若游丝,但还活着。
宋砚心里略微挣扎了一番,此人身份不知,又身负重伤躺在这儿,定然不简单,若救了,怕惹祸上身,若见死不救,即刻便走,这岂是他的作风?
乐善好施,匡扶正义,才是君子所为!
嗳——
他叹了口气,要怪就怪这位郎君生得委实俊俏了点,叫他实在是不忍心转身便走,只得接了这个重担。
想罢,他便随便找了几块石头,叠成井字形,将火折子稳稳当当地放在上面,而后扶起方才倒下去的人,寻了个较为光滑的石壁,将此人靠在石壁上。
随后灭了火折子,背着背篓往外走。
约莫一柱香的时辰,宋砚重又返回山洞。
将火折子寻个地方放下,再将塞得满满当当的背篓找处地方放着,从背篓里掏出一把药草,拿块石头用衣角仔细擦干净了,将药草碾碎,敷在了此人的伤口处。
宋砚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滚烫,想来是发烧了,这荒山野岭的也不能就地找个大夫,便又出去一趟,寻了扇大蒲叶,捧了扇清水,喂与此人喝,而后将方才打湿的那片衣角撕下来,叠成一块敷在此人的额头上。
宋砚心想,他若不去唱戏,也是能做个大夫的人。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宋砚动了动胳膊,觉着有几分疲乏,不能将此人带回京城去,便只能在这儿守着,顿觉无聊,打了个小盹。
一觉醒来后。
天已浓黑如墨。
火折子也燃的差不多了,统共就带了两个火折子,这一个耗得差不多了,宋砚闲着也是闲着,想着这山洞也不会是兽类的老巢,便拿着火折子,利用剩余这么一星半点的火光,去捡些枯枝烂叶。
负伤之人,受不得寒气。
此番运气倒是不错,拾了满怀的枯树枝,宋砚抱着怀中的东西返回山洞时,将树枝点燃,坐在一旁烤火。
一个回头,呼吸一窒。
暗处一双甚为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衬得火苗在他眸子跳跃,又叫宋砚吓了一大跳。
想来,这是此人吓他的第二回了。
这人哑声道:“尔等何人?”
宋砚顺了顺气,一时起了兴致,反正这人命被他捡回来了,正好累得很,调戏调戏一番也无妨。
遂贼笑道:“小郎官可听说过宋贼?”
此人眉头一皱,虽不知晓是何人,但听着总归不像是个好人,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咽了咽,将它吞了下去。
“不曾听说。”
宋砚搓了搓手,尽量使得自己看起来贼眉鼠眼,一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是狡黠,长笑一声。
“居然不曾听说过我宋贼的名号?也罢,叫我亲自来告诉你,这山名唤宋蔼山,此处乃是我的地盘,我瞧你模样生得这般俊俏,便要将你拐来做我山夫人,你可愿意?”
此人猛烈地咳了起来,捂住嘴,一时没忍住,“噗”的喷出一口血来,溅得满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