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一慌,心道:遭了!玩笑说大了!
连忙上前想去扶他,此人却猛地拍掉宋砚的手,撑着身子想往后退,神情瞧着震惊又愤怒。
“竖子!离我远点!”
宋砚心下不高兴了,好好说话,骂人做什么,眉一横,脸拉得老长,嘴上仍不饶人。
“能被我宋贼瞧上,做我夫人,可是你半辈子修来的福分!竟还口出狂言,把我宋贼的脸面放在何处!今儿还必须让你从了我!”
此人气得面红耳赤,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伸出一指来颤颤巍巍地指着宋砚,胸口上下起伏不定。
“混账!”
话音未落,借着洞中火光,瞧清了洞里的情形,看见了他口中的混账旁边,东倒西歪放了个背篓,四周散落了一些草药。
此人低头望了眼自己身上的伤,见早已敷上了草药,裹上了粗布,扎了个歪歪扭扭的结,伤口处传来一丝凉幽幽的感觉。
“你……”
宋砚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坐在一旁,双手交插放在胸前。
“方才不还说我是竖子么?”
此人黑了脸,想起方才种种,又觉喉咙处涌上一股腥甜,颤声道:“方才,可是你救了我?”
宋砚拱手行礼道:“正是不才在下宋贼我。”
此人撑着上身,费力起来,半跪于地面,向他重重拜了一拜,垫着手背,磕了个头。
“多谢阁下相救。”
宋砚见他身负重伤,心下不忍,担心他一时起身会牵动伤口,遂过去扶了他起来,示意他不必多礼,这次,倒是没被一掌无情拍开。待此人重新靠回石壁后,方走回火边,与他面对面相望。
“你……”
宋砚知晓他是想问什么。
“我来这山里采药,路过这里,见山洞里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善心一起,便救了你一命。”
此人面露迟疑,似是不相信。
宋砚继续道:“方才我说是山贼,不过闲着无趣,见你醒了,一时没忍住,便逗着你玩,哪知你这般不禁逗,一下便血溅三尺,倒又吓了我一大跳。”
此人半信半疑,吃力道:“当真?”
宋砚怂了怂肩,说出的话模棱两可。
“信则有,不信则无。”
话已说至这个份上,不信怎么可能。
此人遂抱拳,吃力道:“在下赵玄清,阁下救我一命,他日定会报恩,敢问阁下姓甚名谁?”
顿了顿,补上一句。
“劳烦阁下如实相告。”
宋砚拿根棍子挑了挑火堆,笑道:“我救你倒不为什么,不过是顺道罢了,再者,见死不救实非我愿,报恩么,就不必了。”
赵锦坚持道:“敢问阁下尊名?”
如此,宋砚也不好再拒绝,况,左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京城如此之大,同名之人又如此之多,要想找到他报恩,实非易事。
遂如实相告:“在下宋衍之。”
赵锦郑重道:“阁下尊名定会牢记于心,他日必会答谢救命之恩。”
赵家家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何况,是性命之大恩。
宋砚敷衍了几声。
心下好奇,这人怎么如此一根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人君子自当如此,他既已说不必报恩,却又如此执着。寻常人,不是巴不得不欠这么个大人情么?
委实榆木!榆木!
感叹一声后,宋砚关切道:“赵公子,你的烧可退了么?这荒山野岭的,找不到大夫,我便撕了块衣角沾湿水,覆于你额上,也不知有没有用?”
赵锦点头,哑声道:“退了。”
宋砚讶然,面露好奇。
“唔,这么快就退了?一定也不烧了?”
赵锦仍点头,也不晓得他在没探额头的情形下,是如何晓得自个儿烧退了的。
见状,宋砚也不再多问,想来这么重报恩的人,现下是不愿在劳烦他人,遂这样答,既如此,他也不再多管此事。
一时洞内静默无比。
安静得连外面的风声和枯枝燃烧的炸裂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宋砚暗自数着,枯枝炸裂了四声,外头树叶沙沙响了十五声。
闲不住,又无困意,遂又开口,打破此刻的沉寂。
“赵公子,你可是京城人?”
赵锦哑声道:“嗯。”
宋砚又道:“赵公子年岁几何?瞧着模样这般年轻,想来应该不大。家中可有妻室?子嗣应该还早。”
赵锦皱眉,答道:“虚岁十八,尚未娶妻。”
宋砚讶然:“竟还比我年长一岁!那公子家里人难道不催催你娶妻?我有个认识的好友,今年十六,早已抱得美人归,约莫今年便能抱上孩子,享福了。”
“无心娶妻。”
这话说得,倒是堵了个干干净净。
宋砚一阵唏嘘,替此人惋惜,模样这般俊俏的小郎官,莫说妻妾成群,身侧连一位佳人也无,实在是惋惜!
“赵公子正值血气方刚之龄,难道也无心上人?男人嘛,注重事业虽好,可俗话说的更好,先成家后立业,可见这娶妻一事,益处甚多,否则,古往今来,这道理也不会流传这么久!”
赵锦眉头皱得更深。
宋砚见他不答,又自顾自说道。
“赵公子既无心成家,想必是事业盛。”
赵锦咳了一声。
“尚待在家中。”
宋砚话一噎,愣了一下,讪讪笑道。
“无妨无妨,成家立业不过是世俗羁绊,重要的是心中所想,赵公子大可不必在意这些虚言。”
闻言,赵锦掩着唇低笑一声,心下一松,一股困意莫名袭上心头,抬了抬眼皮,便沉沉睡了过去。
“赵公子,你……”
宋砚又是一噎,话头生生止在喉咙,见此人已阖目熟睡,也知趣的关了话闸,不再多言。
翌日清晨。
宋砚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极为懒散地睁开眼,外面天已大亮,他走出山洞,迎着习习凉风重又伸了个懒腰,顿觉一身疲乏全无,身心舒畅。
向后唤道:“赵公子。”
无人应答。
宋砚又唤了几声:“赵公子?”
山中只有风声,蝉鸣鸟叫,就是没有人应他的话。
宋砚担忧道:不会是又晕了过去罢?
连忙进洞摸索到剩下的那个火折子点燃,洞中却是空无一人。
宋砚举着火折子四下里照了照,又唤了几声“赵公子”,耳边响着阵阵回音,山里空荡荡。
好罢,他已先行离开。
宋砚撇了撇嘴,心道走也不同他说声。还说要报救命之恩,只怕是想快些逃了去罢。方才心中明明没想着报恩一事,此刻见人影没了,却总徘徊在心里。
将剩下的草药扔回背篓里,吹灭了火折子,背上背篓准备打道回府。
一愣,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连忙将背篓放下来,在里面胡乱翻了翻,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宋砚心里奇怪:好端端,挖的鬼针草去哪儿呢?莫不是方才漏在了山洞里?心下虽疑惑,却也很快释然。
回了碧云阁后,宋砚将背篓里的草药拿出来,去井边打了盆水,端回房里寻个凳子放着,而后又找了根凳子坐着,慢条斯理地把草药洗干净,好拿去市集上卖。
凳子还未坐热,得了宋砚回来消息的俞允,便气势汹汹地杀上门,一脚踹开他半掩着的房门,扯着嗓子气势汹汹道。
“宋衍之!”
宋砚深吸口气,捏着草药根,笑眯眯地抬眼望去,语气甚为和善,今日日头毒的很,他在房里也觉得热得慌,出了些薄汗。
“嗳,俞允,是你啊,你找我有什么事?”
俞允不理会他的赔笑,拔高音量,双手抱胸,冷笑着质问宋砚。同时,踢了踢门槛,让宋砚十分为这门槛担忧,怕它一个经受不住,就坏了,又得花银子去修补。
“昨日你出去竟敢不与我讲一声?也不同阿爹讲一声?宋衍之,你胆子是愈发大了!如今都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宋砚心虚,自知理亏,闭嘴不言。
俞允见他不答话,气焰愈发嚣张,又重重踹了门槛一脚,将怒气撒了一地,眼里冷意愈深。
“阿爹昨夜担忧你,一夜没睡好,眼角乌青,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只字片语一声嘱咐都没有,就独自离开,胆子够肥啊!果然是个打乞丐堆里捡来的东西!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眼见言语愈发粗俗,难堪。宋砚也不恼,仍噙着盈盈笑意,放下手中握着的草药,就着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走到俞允跟前,替他顺了顺气,却被一掌拍开。
俞允最不待见的就是宋砚这副样子,说什么话也惹不恼他,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分明,小时候的他不是这样!
宋砚噙着笑,瞥见俞允的嫌弃之意,仍凑上前去,恳切认错道:“俞允,我错了,让你和俞伯父为我操心,下次一定同你们讲一声。唔,这不也是事发突然么,我也不晓得出去一趟,会在那山洞里呆一夜。”
俞允疑惑道:“山洞?什么山洞?”
宋砚扯了个慌,道原是他去山中采药,不小心掉进了兽坑,那兽坑又深又高,他费了好大劲才爬出来。彼时,天已黑,正巧前方不远处有个山洞,便在那歇了一晚。
其实细想一下,便能发现此番话里漏洞百出,譬如,为何兽坑又深又高,他却能爬出来,为何天已黑了,却能一眼瞧见那个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