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齐鸣,利镞穿骨,惊沙翻天,山川震眩,势崩如雷电。
两方人马交错其中,这场仗足足打了有两天两夜,胜负难定。终于在第三日朝阳初升时,有了定论。
梁垣国的人见势不妙,当即仓惶收兵,可赵锦率领的军队,亦好不到哪儿去,伤亡惨重,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在总算是没让敌军打入京城内。
赵府里,宋砚左等右等,虽说士兵休整得花上些时辰,却也不至于过了大半日还不回来。他携了一小队人马,这是赵锦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一行人稍作收拾后,带了些纱布金疮药之类的,即刻动身前往战场。
离作战之地还有一百里时,沿路流下的泉水,被鲜血染成红色,涓涓细流,耗尽了一个人的命。时不时能遇见一些由人扶着,或是拿担架抬着的伤兵。
宋砚看得心惊肉跳,加快步伐,不多时便到了主战场。吩咐其余人去帮忙,他拉着一个拄着木拐的士兵问道:“赵将军呢?”
士兵摇摇头:“没看见。”
又走了一段距离,看见一个衣着打扮像是副将的人,着急道:“将军呢?”
副将神色凄然,他轻声道:“中计了,中计了……”
宋砚心中一骇,拽住他的衣领道:“说清楚点!什么中计了?!”
副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突然掩面哭了起来,自责不已:“是我不好,我该劝着将军的!梁垣国的那些人太狡猾,不知何时军中混入了细作,那人想方设法地靠近将军,随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自这以后,将军便一直心神不宁,好几次被人捅了几剑,却浑然不觉。”
“后来……剩下的残兵往一条小道逃了,将军这般谨慎的人,明明知道不该追啊!可他偏偏就领着三四个人去了,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宋砚一惊,一脸难以置信,浑身骤然无力,跌坐在地上。未免有诈,残兵不追,这是连他都明白的道理,赵锦怎会出这种差错?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有人将赵文均之死,添油加醋地说与他听,故意引他过去。
宋砚怔怔道:“哪条?”
副将疑惑道:“什么?”
宋砚突然崩溃,大声吼道:“我问你他去的哪一条!”
副将一愣,伸出一指来颤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不等他说话,宋砚便爬起来飞奔过去。他还未开口,“已经派人找过了,连尸首也不曾发现,可能……”
宋砚用尽全力狂奔,心中不住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赵锦还在等着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说好要给他做饭吃,说好等他回来有件欢喜事要一起分享,说好这场仗一定要胜,既然这个勉强算做到了,为什么其他的不能?
跑着跑着,脸上早已布满泪痕。不断有泪珠滴下来,又被风吹干,一直哭,哭得视线渐渐模糊。他揉了揉眼睛,努力将其睁大,两侧的草丛不断倒退,腿脚发麻。可是还没有看见赵锦。
突然,他看见一样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万寿菊干花瓣。那一夜他亲手缝制了一个香囊,里面装的正是此物,万寿菊,寓意平平安安、健康无忧。他希望赵锦此行平安归来。
可是如今,却让他瞧见了一路的花瓣,零零碎碎,四处都有。
宋砚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慌张无措后,他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赵锦是什么人?惯有盛名的武安将军,纵使先前打了有史以来第一场败仗,可他的武功与智谋扎扎实实摆在那儿,即便心绪不稳,亦不会轻易中招,而且宋砚内心深处始终坚信一件事:赵锦既然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平安回来。
稍稍冷静,能凝神思考后,宋砚仔细观察了下路面,有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大小长短不一,可以断定不是同一人。顺着脚印走,直到某一处,他发现有一个人的印子消失了。与此同时,散落的万寿菊花瓣也没有了。
凭着这一点,宋砚猜测赵锦或许就在附近。
至于这一带之前发生过何事,他已不想再深探,一心只想见到赵锦,确认他安然无恙。
宋砚呼唤道:“赵锦?赵锦!”
没有人回答。
然而,右边的草丛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宋砚袖中滑出软骨长鞭,小心道:“谁?出来!”他紧握木柄,缓步向草丛里靠近。还有五步之遥时,他扬鞭一扇,劈开草丛,赫然是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宋砚一脸惊愕:孩子?这里怎会有?
小孩抖得直哆嗦,他伸出两手抱住自己,使劲摇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往往这般说的人,便是什么都瞧见了,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宋砚缓了神色,勉强拾起一抹温和的笑,他走近小孩,正欲询问他,眸光斜斜一瞥,看见了厚厚的草堆下盖着的人,顿时愣住了。他怔怔道:“赵锦?”
一步一步走向他,小孩神色犹豫,却还是勇敢上前,挡在赵锦身前,小声道:“你……你不要杀他。”
赵锦的胸膛,伴随着浅弱的呼吸,上下起伏,说明他还活着。宋砚喜极而泣道:“我怎会杀他?你不知道,他可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小孩质疑道:“真的吗?可是方才我看见好多人拿着剑,把他团团围住,说要取他狗头。”
宋砚一笑:“什么取狗头,小孩子家家的,这些话怎么还记着?”
他上前一探,又摸了摸脉,登时笑不出来了:赵锦伤得很重。重到如若不及时医治,不消一刻钟便会死。可正是伤的过重,等不到人来,而由他背回去,路上颠簸,更是行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