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青最近有些心不在焉。上回正在给两位姑娘讲学时,居然讲着讲着跑了神。这对此位素来于学问上最为严格要求自己的女大家来说,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平王回京述职了。
这个消息传到了京城,她多年平静如水的心,竟一下子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她以为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对这个男人不再有任何感觉了。毕竟,当年便是他的王妃对自己下的毒手。
那是他朝夕相对的枕边人,莫非他会全不知情?笑话!
但……平王到底是她公孙青唯一相好过的男人。更是差一步便将她变成了平王侧妃。是公孙青自己作为女大家的傲气,不屑于将自己囚在后院,长年与其它女子分那点单薄的宠爱。
他永远不回来也罢了。这些年不都这么过去了,如今为什么还要回来,乱人的心呢?
唐衣来到时,看到的便是正在坐着愣愣发呆的公孙先生。
看到心爱的弟子来了,公孙青方才回过神来:“衣衣来了,坐。可是有什么事么?”她细细的打量着弟子颇有些苦恼的表情:“今日是怎么了?”
唐衣颦起眉毛:“先生,有件事情,弟子不太明白:女子因何而嫁人?”
公孙青听了,立刻敏锐的点出:“你不喜欢这桩婚事?”
唐衣怅然若失道:“弟子不知。刘家乃是有名的诗书世家,家境又殷实,刘宁公子人也很好。这桩婚事实在挑不出甚么毛病来。”
“所有人都说这婚事极好。但不知怎的,我就是觉得心里特别空虚。想到刘家今后会成为我的夫家,我却简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对着睿智的公孙先生,将对母亲都不曾说出的心里话,尽情吐露倾诉。
公孙青沉吟了。
她太明白弟子的心情。
凡世间的诸多婚姻,大致可分为三种:
那上等的:郎才女貌,互相倾慕,且心意相通,你侬我侬。这般的乃是不可多得的神仙眷属;
中等的:虽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逐渐相知,互相扶持相护,最后也是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下等的却是:或媒人所误,或心各有所属,总之逐日家只是吵闹不休,要么互不理睬,两看相厌之。如此虽亦可到老,也是一世怨偶。
但这些,此时却不可对唐衣说明。
女子这一生呐,哪有那许多完美无缺?便是得了这般中等婚事的,也算得是极大的福气了。
于是公孙青掂量了片刻,断然说道:“衣衣,你是思虑过多了。也是因你素日的心事有些儿重,影响到眼下的心情所致。”
“为何不做些女红排遣排遣心情?我知道你的女红是极好的,由你自个做出的嫁衣,也必定是最精致不过呢。”她微笑着看着弟子,鼓励她说。
“是这样么?”唐衣想了想,终于释然的长出了口气笑了:“多谢先生解惑。衣衣这段时间极为苦恼呢。”
她于是告辞离去。公孙青瞧着弟子的背影,却释然不起来。她平常教导弟子要说实话,但今日,她这做先生的却头一回撒了谎。
罢、罢。
但愿,自己今儿教导她的是对的。
回到碧桃苑,唐衣便真的开始做起女红来。做着做着,她逐渐专心起来。这是件广袖对襟翟衣,
翟衣上面的图案却很有讲究:
对襟本身就有完整的对称感,且在大顺朝民俗里本身就代表合称、合美的意思;
而上面密布的左右对称且成双成对的锦鸡图案,则象征着夫妇和美、和乐。
翟衣乃云锦布料,其上布满了精致的珠宝锦绣,容雍华美至极。这些布料和珠子宝石都是袁绛云从自家私库里拿出来的,专门给女儿做了嫁妆。
因嫁衣不可他人代老,故女子多于数月前便开始动手,精益求精力求完美。
刘府求娶虽然来的比较突然,唐衣却并不慌乱:她的女红可是特意练出来的,做得绝对是又快且好呢。
正在安静的侍弄手里精致娇贵的云锦,突然院子里丫鬟尽来报说:姚掌柜来了。
唐衣颇感意外。自从被亲爹撸了掌家权后,这些管事们还从未再踏足过碧桃苑半步哩。
来的果然便是姚掌柜。他一进来便恭敬的行礼:“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哩!听闻府里不日将办喜事,小的有份薄礼在此,还请大小姐笑纳。”
他送上一只精致的锦盒。打开来,里头是一套打造精巧的上造官制金簪十二支,都是云头福字,鸦青填底。
另外又是:各色彩缎二十匹,织锦缎二十匹,云锦十匹,蜀锦十匹。那上等精致布料特有的流光霞彩,几乎将屋子里都更映照亮了几分。
绿柳与一众丫鬟都看得清清楚楚,抽气声此起起伏。就这,还是薄礼?
唐衣瞧了瞧,却问他道:“多谢姚掌柜厚礼。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此来想必不是只为送礼罢?”
姚掌柜笑了:“真是甚么都瞒不过您呐。”
原来是姚掌柜的一个亲戚,不知怎的惹了恒国公府的袁公爷,直接被封了铺子。他不知怎的打听得袁公爷看重那姓唐的甥女儿,便迂回求到了碧桃苑这里。
“不是甚么大事,就是下人不会说话,得罪了国公爷。如今只求大小姐说句话,讨个情分面上,还叫他开张便了。”
唐衣想了想道:“此事不难。但你所言可是真话?若是我听得你说谎,不仅事情办不了,只怕你还得有些麻烦。”
姚掌柜听得她说肯了,登时眉开眼笑:“真,怎么不真?”
“您放心吧,小的说话从无虚假。”
意外,就在唐衣赴恒国公府见了大舅舅,离开之后发生:
刚拐过街角,便见十几名黑布蒙面的彪形大汉,面无表情的扑了上来!
绿柳惊呼一声,登时被打中后脑晕过去。车夫被捅伤,几名下人均被打伤倒了一地。为首的大汉阴测测说道:“尚书府唐小姐,请下来吧!”
这是……特意来堵截的?
唐衣沉稳的下了车:“我跟你们走,不要为难他们。”
大汉哼道:“倒是识趣。走罢!”
唐衣被一团破布塞住嘴巴反绑了手,坐在马车上紧张的思考:看样子,不是绑架求财便是寻仇来的。
但是不管哪一种,这尚书府嫡小姐才定了亲事,便被劫匪绑走,可是要败坏了名声了。
马车行得极快,到一处荒郊野外停下来。几个人将车上的女子推了下来。有个小个子早已在此等候,见到车上女子下来,急忙走上前去,瞪了眼上下打量。
打量完了,仿佛有些不太确定,狐疑的问道:“不是说唐家的大小姐是个丑八怪么?怎么这女的不丑呢?”
他抓抓头皮:“喂,你到底是不是是唐尚书的大小姐?”
唐衣见了,心里一动,连忙摇头。
小个子傻了眼,忙将她口中的布拿出来:“女人,你到底是哪个?为什么坐唐府的车,报上名来!”
唐衣试探着说道:“小女子乃是唐家的二小姐月莹啊。不知几位找我大姊何事?”
敢情抓错了人!
小个子顿时气的直跳脚,指着那几个大汉骂道:“叫你们绑人,怎么把主家给绑来了?一群蠢才,都不想要银子了么!”
主家!
原来,是自己的好妹妹迫不及待的出手了,不是洛安然那女人?
唐衣装作气恼的说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我的人没有跟你们说吗?要绑的是我大姐,不是我啊。”
既然绑匪不认得自己,想必唐月莹做贼心虚不敢露面,是派的人跟绑匪接的头。这样,就好办多了呢。
大汉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嘀咕道:“官家的小娘儿们长得都差不多,老子哪分的清是哪个。”
唐衣趁机道:“我大姊今儿去敬国寺了,下午便回来。你们还不赶紧去路上候着,将事情办了?”
小个子没口子答应,点头哈腰道:“是是,您瞧好吧,咱们今儿晚上便叫那唐衣回不了尚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