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昌刘府中最近几天发生了一件事:一向极孝顺方正的大公子刘宁,不知怎的爱上了前来做客的表妹彩月姑娘,且非要纳其为妾不可。
为了此事,大公子还不惜以绝食逼迫母亲同意,而且,还正是全府上下紧锣密鼓张罗着大公子与唐尚书家嫡小姐大婚的时候。
薛氏气得发昏,不知儿子吃了什么迷魂药。儿媳妇若是过门时得知了此事,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她私底下几次数落儿子:“说起来唐大小姐虽然是你姨母做的媒,也是你自家看中了的姑娘。你之前与唐大姑娘不是好好的么?怎的突然魔怔了非要纳那个南家的丫头,这岂不是平白给唐家小姐没脸?”
“南家丫头才来几天,你又知道人家有多少?你若非要纳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刘宁此人看似温和,实则极为执怄。他打定了的主意,一向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薛氏越是不许,他偏偏越是与南家表妹粘糊,府里所有人都看着大公子见天儿的跟彩月姑娘一起谈诗做赋,状甚亲昵。
那种亲昵,已经远远超过了表哥表妹的范畴。
安氏见状也在暗暗筹划。已是寄了封亲笔信送回了老家与哥嫂,只待那边一有回音,便送了侄女儿过来。
薛氏没了主意,只得告诉了刘老爷。
刘老爷释放回来才不过几天,气色还好,只是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一向受人尊重崇敬的大儒却突然被千夫所指,那种滋味,如果不是真实经历过的人,实在无法想象。
是以听了夫人的埋怨,刘老爷却抽着水烟缓缓说道:“宁儿大了,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主张。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便由着他罢了。”
看这意思,竟是懒怠管了。
薛氏看了丈夫的模样,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她于是做了最后的让步:纳妾可以,必须在新妇过门三个月之后。而且须好好的跟媳妇儿说明,不许因此闹生分。
这对薛氏来说,已是最大的让步了。因为她素日最恨男子朝秦暮楚,三妻四妾的德性。作为她的亲生儿子,刘宁也知道母亲的心结。于是他同意了。
协议就此达成。
薛氏与了南氏母女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几匹布料,算作定礼。
定礼到手,南氏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薛氏晲了那所谓妹子的丑态一眼,实在心里隔应的很。儿媳妇待得进了门子,还不定怎么埋怨她这个做婆母的呢!
儿子造的孽,老娘却要背锅。这是哪世里欠下的吆!
南彩月终于过了明路,算是成功了第一步了。她得偿了心愿!
嫡母对她态度大变,整日里捧着她团团转。刘公子生得俊又性格温柔,家里又富贵。最重要是对她极好。
当女子的,还有什么别的想头呢?
男女婚前不可见面,这是大顺的风俗习惯。
好几日没见唐衣了。这日因南彩月说起来小时候极羡慕嫡姐的宝石耳坠,刘宁便记在了心里,想着去银楼给她买一副。
对于自己的女人,刘公子向来不吝啬银钱。
于是在首饰店旁边,他遇见了唐衣。
刘宁本不知道这首饰店乃是唐夫人的嫁妆铺子,他还以为唐衣也是来挑首饰的。
此时天色已不早。只见少女的脸圆圆的,有着很健康的红润,夕阳披在她身上,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泛出温润的光,让她的面容多了些柔媚娇美。
他藏在暗处,审视般的细细看着唐衣,她与婢女低声说着什么,笑容甜美,嘴里有颗小虎牙尤其可爱。她的眼底碎芒盈盈,晚霞落在她的眸子里,添了几分秾丽。
“唐大小姐。”突然,有个男子声音叫住了唐衣。
唐衣回首看去,竟然是武王爷。她急忙施礼道:“小女子见过王爷殿下。”
只见武王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其实武王的五官也是极为英武不凡的,但许是因了他一向面目严峻端正,倒叫人忽略了他的长相。
当他叫住唐衣时,下巴微微抬起,杏仁形状的眼睛里面,是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兰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把象牙的折扇,若不是之前见过,认得是大顺的武王殿下,实在看着像个富贵公子一样。
武王今儿闲来无事,来街上随意走走散心。他素来做事认真严谨,此次刘子硕被弹劾的案子,他是力主严惩不贷的一派。江宗勇也极力要求严惩。不想圣上起初高高举起,做足了姿态,最后却轻轻放下,只罚银了事。实在令人失望。
昭庆帝的心思,他倒也猜到几分。父皇年纪大了,于政务上不免松懈,比不得前些年时。
再加上孙贵妃和李昭仪那帮子后宫女人,没一个是省心的,每隔一阵子便要生点事情出来叫人头疼。这般闹得多了,哪个男人也受不了。
比如此次,刘子硕的案子并不难办,但奈何他是李昭仪落霞宫里的薛贵人亲姐姐的夫君,嫡亲的姐夫。薛贵人乃是李娘娘跟前的心腹,李昭仪如何不做份上?
于是刘子硕侵占了千亩民田的案子,便在李娘娘的一哭一闹再加上枕头风吹吹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矣。
按理说,武王是养在李昭仪名下,该当维护这个养母的。朝堂上武王这么一力要求严惩,可捅了马蜂窝了,刚下朝便被李昭仪召唤进宫,毫不留情的严厉斥责了一番,连“吃里扒外”这类的话也说了出来。
总之,虽然李昭仪大获全胜,她心里并不痛快。而面和心不和的二弟齐王爷,散朝后甚至朝他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大哥,不管怎样,多谢你朝堂上帮小弟说话了。”
可想而知,武王心里有多郁闷。
见到唐家的大小姐,武王忽然想起来她似乎快要出嫁了。虽然户部尚书唐庭之朝堂上与他不对付,但这与他的女儿无关。
唐衣乃是公孙大家的弟子,南丘老人的徒孙。文士中间颇有些薄名,也算得有身份的才女了。
于是武王极客气的回礼道:“听闻大小姐好事将近,恭喜了。”
绿柳低着头,眼睛却忍不住偷眼瞧看武王。小丫鬟暗暗吐了吐舌头心道:天哪,这就是王爷呢!他可真英武啊!
武王与唐衣寒暄过后,见她气度不凡贵女范十足,不由得想起那夜里窥见她捋起袖子狠揍李彦飞的情形,忍不住唇角漏出一丝笑意。
这个女子,似乎也没有那般粗野蛮横嘛。
藏在暗处的刘宁冷眼旁观着,暗暗想道:莫非她与武王殿下也有暧昧……
唐衣今日心情极好,微笑道抚了抚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武王殿下也是来挑首饰送人么?这家店的首饰做的很精致的。”她趁机给自家的店铺拉生意。
武王本无心买什么首饰,但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后,心里动了动,想起养母李昭仪对自己甚是埋怨,不如挑个小玩意儿哄哄她。
女人么,不管多大年纪,都是得哄的。
于是武王颌首道:“如此甚好。本王正想挑件礼物。”
生意上门,唐衣心情更好。这可是王爷呢,财大气粗的,今天可以进账一笔了。她于是轻快的伸手做个邀请的姿势笑道:“王爷请!小女子别的不敢说,对首饰还是有点心得的,可以帮您挑个绝对满意的。”
在刘宁略显阴沉的目光中,武王点头随同唐衣迈步进了铺子。
唐衣啊唐衣,你口口声声说叫我相信你,你却与户部左侍郎夏末大人纠缠不清,如今在我眼皮底下又勾搭武王爷。
你如此轻浮不自重,叫我如何相信于你!
当男子对他的女人一旦起了疑心的时候,无论看她做什么都像是别有居心。
她的发髻编的太不稳重,她的衫裙也仿佛透着轻浮,她的步态仪表,一举一动,甚至她的每一个呼吸,都显得不像正派的女孩儿家了!
而这样一个女子,却是他新昌刘大公子的未婚妻……
他心里如万蚁咬嗜,难耐的等候在铺子外面,焦躁不安。虽然才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在他感觉却仿佛已经一个时辰了。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听到武王爽朗的笑声,随即与唐衣双双走了出门。唐衣说了几句什么,看武王的表情十分满意。
武王走后,铺子的掌柜还出来与唐衣说了些话,然后她方才与丫鬟翩然离开。
刘宁看着她走远了,急步迈进了铺子。掌柜的刚刚返回来,见到来了顾客客气的问道:“公子要买什么?”
刘宁定了定神,说道:“方才出去的那位客人乃是在下朋友,他说在此挑的东西极好,在下也想看看那件首饰。”
掌柜的想了下,恍然大悟道:“哦,您说的那个啊。那是近日小店才推出来的新款,公子您真有眼光!”
一边夸赞刘宁,一边叫店伙计将个锦盒捧了出来。打开,里头静静的躺着一只镶了红宝石的赤金簪子。簪子上面有精致的云纹,贵气十足。
想来也是,王爷送出手的东西,哪会身价低呢?
刘宁忽然想起来彩月表妹的心愿,随即问道:“掌柜的,这个簪子要多少银子?”
掌柜的笑容可掬:“不贵不贵,这是本店专门请了上官大师亲手制作的,一共只有十二只,目前也就余下一个了。”
“全长安城独家款式,看您公子也是实心想要,一口价:仅需三千两银子!”
刘宁听了一愣:这么贵?家里为了父亲的事凑罚银,还要打点人情,还要准备自己的大婚,最近银子花的真是流水一般了。
掌柜的斜晲着他:“公子,宝贝只配赠佳人呐!”
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莫非武王爷赠的起她唐大小姐,自己便赠不起彩月表妹么?
一咬牙,买了!
刘宁写下一张欠条,叫掌柜的带上东西去拿银子,银货两讫。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小的省得,是了您嘞!”当即派出名可靠的伙计,揣了宝贝与刘公子坐车回府。
找管家逼着拿了银子,刘宁兴冲冲揣着宝贝跑到客院。南彩月正依靠着门口,一头浓密的青丝斜垂,映衬得她肌肤剔透雪白,嫩唇红艳,明亮的眸子微挑,既有女孩的纯真,又有女人的娇媚,像只妖,能食人血肉的妖,软软的盯着刘公子。
“公子,您去哪里了?彩月等了您一天了。”
亦嗔亦怨的声音飘然入耳,刘宁登时觉得酥了半边。
他忙不迭的笑道:“好彩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接着急忙讨好的将锦盒拿出来递给她:“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南彩月懒懒的接过来:“什么好东西啊?”其实她心里有数,里头八成是红宝石了。
从小受的训练便是如何讨好男子,南彩月对付刘宁这种没在红粉堆里滚过的书生,简直小菜一碟了。
锦盒刚打开,璀璨的宝光已透了出来!
这么只自带光华的簪子,即使不识货的人看见了,也晓得是宝贝了!
南彩月惊喜的“啊!”了一声,随即用手掩住了口:“红宝石?这就是红宝石吗?公子,您对奴家实在太好了!”
南彩月演练过多次了。这般夸张的激动,泪水含在一双妙目中,待掉不掉的样子,最是令男子心动。
她的尺度拿捏的正好。刘宁果然上套,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情网之中。
靠在刘宁单薄的肩膀上,南彩月得意的笑了:呵呵!连这般昂贵的首饰他都肯给,日后的正室位置,看来并不会很远了呢!
真的好期待,他的正妻看到他如此宠爱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呢?
而此时的尚书府,却又发生了一个变故。
唐庭之正在可姨娘屋里尽情享受一府之主的权利之时,忽然小厮顺儿来报:“老爷,有人找您。”
可姨娘先恼了:“没眼色的东西,没瞧见老爷没空么,叫他等着!”
顺儿却执意回禀:“老爷,那个人说他姓康。”
屋子里的笑闹声顿时停了。唐庭之立刻出现在了门口,阴沉沉的道:“你说那个人姓什么?”
“回老爷,那人姓康!”
“妈的,居然找上门来了。”唐庭之喃喃自语,麻利的套上衣裳:“快,叫他来后院团圆池旁边的亭子里见我。”
片刻之后。
一个魁梧健壮的汉子,带着斗笠出现在了亭子里。此人高鼻深目,肤色暗沉,眼珠子却是少见的灰色。
他大大咧咧往那一站:“唐大人,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