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大门轰然大开!
三爷袁坤带头闯入,上前两脚踢开了早已唬得急忙停手的仆役,俯身将儿子小心翼翼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他扫了一眼惶恐不安跪了一地的丫鬟仆役,丢下句:“凡今天参与打人的奴才,一律发卖!”说完,随即抱着儿子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袁三爷走了,可难住了管家。一边是暴怒的三爷,一边是横眉冷目如同金刚般的三夫人……
他该怎么办呢?听三爷的吩咐发卖夫人手下?想都不要想。如果他真敢这么干的话,估计明天被发卖的就轮到他自个儿啦!
虽然他忠心耿耿为袁府辛劳了半生,可老管家也知道:女人若是发了狠的时候,那可是绝对不会讲什么情面的。更别说,这还是在人家两口子正闹别扭呕气的当口儿。
于是双方谁也不敢先动手,场面倒是一时僵持住了……
却说袁府杨老夫人的屋子里,大房二房的夫人及有头脸的丫鬟们等正都簇拥着老夫人,不停的说着喜庆吉利的话儿讨老夫人开心。
其中最得意的是李氏。闺女成了堂堂王妃,除了是做皇后的,天底下还有哪个当娘的比她心里更美么?
没有!
二夫人华氏今儿个又是不舒服没来,二房只有刘丽娘过来了。她本来就是杨老夫人的婢女,这几年跟随二爷外任不在,回来后每日里见了面都好不亲热,老夫人一见便必定拉着她手问个没完。
她新近怀着身孕,在二房里简直就是娘娘的派头了,连大夫人李氏管着家也没被她放在眼里头:二爷怎么着也不会叫她受了半点委屈去。
李氏表面陪笑恭敬的站着,冷眼旁观刘丽娘那副做派,觉得满心的不屑。不过一个小妇而已,得了男人的宠爱,便以为自己当真成了女主人了。
还有那妯娌华氏也是个傻的。
当初老夫人赏赐那刘氏下来时,她便极该向老夫人讨了刘氏的卖身契来。若是有身契在手,还怕那狐媚子能翻了天去?
华氏错就错在她千不该万不该,因为身份矜持的过了头,拉不下脸面跟婆母伸手讨要那妇人身契,弄得刘氏有恃无恐,不光把持着二房事务,还想将手伸到大房里头去!
瞧刘丽娘硬是挺着才三个月的孕肚,做作的百般小心翼翼,生恐别人看不出来她怀了孕的样子,没的叫李氏看了恶心。
刚刚想到恶心两字,李氏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竟真的恶心起来。她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欲呕吐的感觉,于是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杨老夫人正跟刘氏说的热火朝天,并未留意大儿媳妇的状况。倒是一旁杨老夫人的婢女金桂瞧见了,急忙上前搀扶住了她问道:“大夫人,您觉得怎么样了?”
杨老夫人这才注意到她:“金桂,赶紧的去请大夫过来。”
李氏坐下饮了口热热的盐笋泡茶,觉得好一点了,便忙笑着拦住金桔对老夫人道:“不必请大夫来的。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杨老夫人却坚持道:“还是看看的好。你们年轻不知道保养,这女人的身体可是最禁不得拖的,等到小毛病拖成了大毛病,到老了有你后悔的。”
“像以前你们老家堂叔家里的婶娘,原先可是能一个人舂十斗米,十里八村里出名能当壮劳力使的,那一年不就是因为个头疼的老毛病儿,最后才四十岁上就突然没了么!”
杨老夫人说起陈年往事,习惯的眯起了眼睛:“算起来,她比着我还小十来岁呢!”
刘丽娘笑道:“那是因为您老人家有福气,有老天爷保佑着呢!”
杨老夫人呵呵笑了起来:“你这猴儿,就是嘴上专门抹了蜜来哄我。”
正说笑间,丫鬟进来回禀说大夫到了。
这大夫姓郭名亮,乃是狮子街有名的杏林世家,祖上曾经进过太医院的,最善诊治妇科病症了。
郭大夫低垂着头不敢抬眼,极规矩的与杨老夫人及众夫人见了礼。他看不清那些女人的形容,只觉得屋子里影影绰绰的都是云鬓锦衣,浓郁的香气直扑鼻子。
杨老夫人便道:“小郭大夫,请您这便给我大儿媳妇瞧瞧罢,看她这突然恶心可是身体不适?”
郭大夫应了声“是”,便有丫鬟拿过一方极薄的娟纱帕子来,覆在了李氏的手腕子上,隔着屏风坐着诊断。
这郭大夫诊脉了片刻,微微一笑已经心知肚明。他起身向厅中团团施了一礼道:“恭喜老夫人及众位夫人,这位夫人她并没有任何身体不适!”
话音刚落,“扑哧”一声刘丽娘先掩口笑了:“想是吃坏了肚子罢?”不过这么点小毛病,也值得大张旗鼓请大夫来。
老夫人也是的,如今年纪又老了几岁,这性子越发蝎蝎螫螫的了。
“非也。”郭大夫接着说道:“这位夫人胃口想必最近也不太好吧?这不是毛病,是有喜了。看这脉象应是一个多月了。”
什么?
刘氏立刻竖起了眼睛。
恒国公府子嗣单薄,是以刘氏虽然只是个小妾,却因为生了个闺女又再次怀孕,最近在府里基本上都是横着走的。
哪怕李氏现在是掌家夫人,但是至今也只有个闺女傍身。闺女当了王妃固然面上光彩,但百年之后呢?
不还得二房我刘丽娘肚里的小公子出面给你摔孝盆么!所以刘氏一向没怎么真正看的起李夫人。
她不甘心的咬着嘴唇,强笑道抢着说道:“哎呦,这可实在是大喜事呢!就是不知道肚里是男是女呢?”
府里人都知道,她刘氏可是专门多次诊断过孕相,都说是怀了个小少爷的。
方才还对她极和蔼可亲的杨老夫人却不耐烦道:“多嘴多舌!这才一个月上,哪里能够诊出来男女?还不赶紧闭嘴呢!”
“……是。”刘丽娘暗暗气恼,不情愿的答应着退下了。
郭大夫却又笑了笑,自信的说道:“小可不才,这些年自认还是看的比较准的。依照夫人的脉象,十有八九是个男胎无疑。”
一言惊人!
不止其他人惊了,连李氏自家也是又惊又喜,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生了女儿后多年了肚子毫无动静,虽然夫君也曾收了几个通房却不甚和她们亲近,至今没有儿子傍身。
婆母嘴里不说,私底下可是急得到处拜菩萨,求神佛保佑让大儿子添个后,自己好能抱上大房的金孙。
她也偷偷问过袁广:“爷,妾身恐怕是实在不能生育了,你是不是勤着些往涟漪她们几个那里走动走动?她们年轻,必定好生养。”
袁广闻言却哈哈一笑:“夫人急什么呐?你我如今正年富力强之时,且把身体好好将养着,大不了为夫以后晚上再多努把力,你还怕怀不了小子?”说着搂住夫人便使劲亲,李氏便没能继续说下去了。
但没有儿子却一直是李氏的心病,也是她的隐痛。
多年心病一朝得解,李氏如何不热泪盈眶!
“老夫人,趁着郭大夫在,请大夫也给我瞧瞧吧?”刘丽娘又有了个主意。她就不信了,这个年轻的小郎中能比太医院致仕的老大夫还强?
杨老夫人这次没有反对。二儿子也是好不容易怀上个小子,给看看也好。
郭大夫于是又给刘丽娘诊脉。他刚一搭上这女子手腕,只见她十根指头纤纤,有几根葱管般的指甲上面还涂着鲜红的蔻丹。
刘氏趁众人视线看不到,轻浮的微微翘起了一根长指甲,碰了碰他的手道:“小郭大夫,您请诊断看看吧。”
郭大夫不料这妇人竟如此大胆,身子颤抖了一下后,便镇定的诊起脉来。须暇功夫诊断完毕,起身向众人说道:“回老夫人,这位夫人怀的乃是女胎,如今已经孕四个月了,母子康健。”
……
这一句话,不亚于平地一声雷,炸得屋子里众人都惊呆了。
“不是,”杨老夫人怀疑是自己耳朵不灵便听错了,重复着问道:“是女胎?四个月的?”
“是的。”郭大夫朗声说道。
突然一个尖利的女声叫道:“胡说八道!我明明看了许多次都说是男胎的,你凭什么说是女胎?老夫人,这庸医纯粹是垫害我!”刘丽娘声嘶力竭的叫喊着。
杨老夫人也持怀疑态度,但她仍然温和的说道:“小郭大夫,是不是弄错了呢?我这儿子的妾室可是请过南丘老人诊过脉的,也说是男胎呢。”
南丘老人的名头,天下尽知。
刘丽娘冷笑着看着那大夫,只待他露出破绽便叫仆役打出门去,还要摘了他的招牌才解气!
“……不会有错。”听得南丘老人给这妇人诊过脉,郭大夫面上只是顿了下,仍然坚持道:“南老乃是当今奇人,但据我所知他并不擅长妇科!”
这下子,屋子里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明着与南老的诊断相悖,还这样振振有词,这个什么郭圣手,想必也是华而不实,且哗众取宠之辈!
杨老夫人也没那么热情和蔼了。她淡淡道:“金桂取了诊金给这位郭大夫吧。辛苦你过来一趟了。”
郭大夫接了诊金又施了一礼,便飘然而去。这里刘氏满脸得意,还假惺惺的安慰李氏道:“夫人您别着急,咱们随后再请个好的来看看。”
李氏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了。怀不怀孕的也这么些年了,大爷不着急,我也没那么娇气。”
一句话噎得刘氏接不下去了。她暗暗翻个白眼,心说话:没儿子的绝户头,神气什么!
正在此时,忽然外头气喘吁吁跑进来个丫头道:“回禀老夫人,三老爷的小少爷被三夫人给三十大板子打昏了,如今人事不省呢!”
啊?
杨老夫人闻听,颤巍巍站起身来瞪着她道:“你说什么,孙氏把文哥儿给打坏了?!”
“扶我过去。这不省心的孽障!”杨老夫人说着,扶着丫头便抛下了李氏,自家急急忙忙走了出门。
李氏和孙氏互相看看:
一个是大房正室夫人,另一个却是二房的宠妾,这小叔子房里两口儿的事情,此刻二人都不适合跟过去,于是便只好先退了出来,容后打听了再说。
三房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十岁的袁文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生母庞姨娘在一边用帕子握着嘴小声呜咽,三爷袁坤刚请大夫来看过,给儿子灌了药下去。
忽然听见下人报称母亲来了,他又气又急,赶忙出来迎接说道:“都是孙氏那贱妇不仁不孝,却叫娘也跟着着急操心了。”
“孙氏呢?”杨老夫人气的用拐杖直敲青砖地面:“传我的话叫她过来!”
“文哥儿还是个孩子家,我要问问她的心是有多狠,要打断了三房的根么?!”杨老夫人道。
庞氏过来跪下道:“见过老夫人。此事也须怪不得夫人,想必这孩子年龄小不懂事,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惹得夫人不喜罢!”说着自己已经哭倒在了地下,看着好不可怜。
袁坤急忙搀扶起她:“莫要再委屈自己替那贱妇说话了。文哥儿有什么错?便是他说了甚么,我三房的独子也不是叫她孙氏随便打的!”
“不仁不义,不孝不贤,便是休了她回孙家,她也无话可说!”袁坤恶声道。
说着话丫鬟回来道:“夫人已经到了。”
只见孙氏面色苍白,妆容打扮依然如常,仍旧不徐不疾的走过来对杨老夫人深施一礼:“见过婆母。”
又对满面怒容的袁坤福了福身:“见过夫君。不知婆母和夫君唤我来是为了何事?”
杨老夫人见她这个样子,显然并不是认错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袁坤勃然作色道:“孙氏!谁给你的权利打得文哥儿成了这般模样?还不与我赶紧跪下!”
孙氏夫人扫了婆母一眼,见她默不作声,便知道她的态度了。她凄然一笑道:“婆母,夫君,你们都没有想过问问媳妇儿,为何会如此惩罚文哥儿么?”
一言未了,庞氏已经连滚带爬扑到了孙氏夫人脚下,连连磕着头哀声道:“夫人,夫人妾身求求您大发慈悲,饶文哥儿一命罢!”
“他若说了什么错话,您尽管责罚妾身便是,还请夫人不要再打了,他太小了,身子骨哪里经得住呢?求您还是打妾身吧!”
孙氏冷眼瞧着婆母和丈夫的痛心表情,淡淡的说道:“庞氏,看你装了这么多年,累得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