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夫人冷眼看着庞姨娘的苦情表演,淡淡说了句:“庞氏,装了这么多年,你不觉得累么?”
闻言,庞氏的面部表情凝固了一下,心里暗骂:老妖婆不是应该开口就责骂我么?怎的现在忽然变了!
“孙氏!你犯下如此恶行尚且不思悔改,还想诬赖别人吗?”袁坤不愧是吏部员外郎,言辞凿凿不容辩驳。
杨老夫人也用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孙氏:“三媳妇,你原先多贤惠的一个人,怎么现在成了这样?”
孙氏笑了一笑,手点指着床上的文哥儿说道:“这个孩子,不知道大人平时都是怎么教导挑唆的,闯进我的屋子里大呼小叫的要我给他房契,说是他舅家的表哥娶亲要用。”
“那你也不该打他!”杨老夫人斥责道。
孙氏没理她,继续说下去:
“媳妇这才知道原来庞姨娘的娘家来了人,我却一点不知道,想着叫人去问问她:她娘家人要我们袁府的房契做什么?”
袁坤的表情微微变了。
他知道因为庞氏生育了文哥有功,自己素日的确偏向她些。但是这个偏向,并不代表他可以容许小妾把自己的财产随便给她娘家搬运。
庞氏急忙止住了哭泣道:“那是文哥儿小孩子家乱说的,怎么您还就当真了呢?”
孙氏夫人不看她,自顾自继续讲述道:“媳妇当然不会随便乱给他了。你也说了他是才十岁的孩子,若是没人告诉他,他如何会突然跑来给他那个所谓的舅舅要房契呢!”
“文哥儿便撒泼指着媳妇大骂起来,口口声声叫我是‘孙寡妇’,还说家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就愿意都送给他那个舅舅又如何……”
“你胡说!”庞姨娘尖叫起来,偷偷的看了袁坤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他面色发了青:
“庞氏!对夫人这般态度,可是你一个妾室应该的?孙氏,你接着说。”
“是,老爷。我并没有胡说。”孙氏夫人又莫名的笑了笑:“妾身自思我袁家列祖列宗多少代人的积累,这才有了现在的家业。文哥儿若是被有心人养成了个白眼狼,将咱们家的一切都拱手送人,岂不可惜!”
她言语激烈,理直气壮的道:“为了叫文哥儿明白过来,媳妇才狠下心行了家法,打了他几板子叫他醒醒脑子。事情的经过就是这般,请婆母夫君责罚罢。”
……
这还责罚孙氏什么?
说到底,你们家三房唯一的儿子被你最宠的小妾给养歪了,明着说要败光你家业送给外人!我是做为你夫人看不下去了,因为向着你,帮你保家业才教训这个儿子的!
这可有什么错儿呢?
袁坤的脸红一阵青一阵。杨老夫人已经听明白了,转过脸来呵斥庞氏:“好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儿子?我袁家好好儿的个文哥儿,竟叫你这没见识的妇人教成了这个德行!”
庞氏无言以对,干脆捂住脸哭了起来。
“妾身倒想请教下庞姨娘,这‘孙寡妇’的称呼,是什么意思?”孙氏并不罢休,继续逼问。
袁坤脸色更黑了。
一般妇人只有其男子故去了,才会称为“寡妇”。这蠢妇是什么意思?咒老爷我早死不成?
庞氏呐呐道:“小儿乱说的话,夫人何必当真?”
孙氏呵呵冷笑起来:“要不要等下问问文哥儿,他都听谁说过孙寡妇这个名号的?”
袁坤实在听不下去了。原以为是正室故意找茬,最后却是听到这么个结果。他恨恨的指着庞氏道:“你给我出去。立刻回你院子里禁足十天,不要让我看见你。”
庞氏一听急了:“老爷,您不能对我这样啊,文哥儿还得有人照料呢!交给丫头们哪里能放心啊?”
“你不说我都忘了。”袁坤哼了一声说道:“文哥儿作为我三房的独子,本来就该由嫡母教养的,由着你一个妾室养了这十来年也足够了。”
“打从今儿起,文哥儿的一切均要请夫人费心理料了。”袁坤对孙氏一揖道。
文哥儿从此要养在孙氏手下?庞氏惊呼了声,慌忙还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袁坤却早已经不耐烦听了,挥手叫来几个下人将庞氏带走。
杨老夫人和蔼的对孙氏说道:“三媳妇,这次委屈你了。”
孙氏淡淡一笑道:“媳妇都是为了咱们府里的一切考虑,并不敢委屈。”
说完,她便挽起袖子自然的接过丫鬟手里的布来,在脸盆里浸湿后拧了拧,细心而轻柔的给袁文擦脸。
这些举动孙氏做起来极其自然,仿佛她真的便是那个男孩儿的亲生母亲。
袁坤看了,心里微微有些愧疚起来:夫人到底也是大家子的小姐出身,受了委屈后的这份气度胸怀,庞氏那小家子气哪里及她十分之一呢?
说起来,自己得了两个年轻小妾后,倒是慢慢与夫人疏远了不少。
这般一想,袁坤便凑近夫人道:“夫人呐,许久没有吃过你亲手泡出来的茶了,甚是想念。今晚可能让我尝上一尝么?”
孙氏听出来他的话外之音,不觉臊红了脸说:“老爷说的什么话?婆母还在呢!”
杨老夫人笑眯眯道:“这有什么。三媳妇儿呐,今儿你可得给坤儿好好亮亮泡茶手艺啊。你们先说说话儿,娘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她当真便扶着丫头走了,连看也不再多看床上的袁文一眼。
开玩笑,她又不止这一个孙儿。袁文这兔崽子,若是存心想把三房家业都交给庞氏那小妇娘家,恒国公府还不得成了全长安城的笑柄啊!
百年后她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老恒国公呢?
放下三房那边不提,且说大房袁广的夫人李氏,回去房中后觉得精神有些倦怠,只想往床上躺着去。丫鬟服侍她躺下了,又往香炉子里头抓了两把百合香,便退了出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李氏听见外头两个丫鬟在低声说话:“你可知道,咱们府里的姑奶奶跟唐家已经和离了呦!”
“真的假的?咱们大爷和大夫人都不晓得么?”
“怎么不真!和离书都已经递到官府了。这回呀,听说还是姑奶奶提出来的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
“嗐,我那干娘不是采买上的马婆子么,她亲耳听见姑奶奶身边儿的李嬷嬷说的。说是姑奶奶如今都搬到了庄子上住了,还叫我干娘去给她买些新鲜的鱼来呢。那还假的了吗?”
“哎呦我的天哩,姑奶奶可真厉害!”
李氏登时醒了。
她刚起身,一直伺候着的贴身丫鬟忙过来道:“夫人,您好些了么?”
李氏不答,只道:“你去,将外头那两个嚼舌头的丫头给我叫进来。我有事问她们俩。”
丫鬟答应去了。
片刻之后,两个惊慌失措的小丫头子被逮带了进来,一进来两人便跪下磕头:“求夫人开恩啊,奴婢再不敢了!”
李氏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方才说道:“你们两个,把方才说的话原原本本给我复述一遍,就不治你们的罪。”
两个丫头吓得浑身颤抖,唯恐夫人一怒之下把责罚,只得结结巴巴又说了一回。
李氏听得皱着眉说道:“去罢!”俩丫头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慌着退出去。
这里李氏却再也无法心静了。她倏地站起身来,对贴身丫鬟说道:“给我更衣,我要出门一趟去。老夫人回头若是问起,只说我不舒服在屋子里。”
而此时的袁绛云还和离之事已然暴露一无所知,正在庄子上散步呢。
她如今已是肚子很大了,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只见她眼瞳中带着淡淡忧伤,脸庞瘦削,漆黑的眸子如一泓溪水般清澈,目光温婉而柔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之美。
即使已经年近四十,她却犹如阳光下的雪白昙花,于无人处独自释放幽静音律,不知不觉间便倾入人心 ,令人一眼就将她铭记在心上。
于是当白起带着徒弟夏末走进庄子里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佳人佳景,浑然天成。
夏末一眼认出了眼前的乃是唐庭之夫人,唐衣的亲生母亲。他满腹狐疑的看了看这便宜师父,心说话:您老说带我见师娘,不会就是偷别人的夫人罢?
白起如今已是轻车熟路了,大咧咧的走过去。两个丫鬟立刻识趣的松开了手退开。白起便自然的接替丫鬟搀扶住了袁绛云,温柔的说道:“云儿,今天还好么?”
夏末瞧见,登时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自己那个师父兼义父么?明明一个粗鲁的糙汉子,一见师娘,就硬生生画风突变成了这么个模样……好吓人的说!
袁绛云也习惯了他的来访,笑了笑说道:“不妨事的白大哥,我一直挺好的。倒是你,三天两头的过来,不影响你公务么?”
夏末刚收回去的下巴,立刻又掉了:
啊啊啊他看到什么了,两个人这是明目张胆的在给唐尚书那老小子戴绿帽儿吧?
天哪!
太……有意思了吧!
夏末摸了摸下巴忍不住笑了。他跟着走过来,对唐衣的母亲作揖道:“小子见过师娘。”
这声“师娘”叫出口,可把白起美的不轻,急忙对袁绛云介绍道:“云儿,这便是我收的那个劣徒了。好歹如今有了点成就,不算太差。”
夏末眼瞧着他那嘴都快笑歪了,不由替他汗颜:您老能收敛点不?瞧您这满脸明晃晃的得意,吓到了人家怎么办。
袁绛云果然有些羞恼,作势打了白起一下:“你都胡说了些甚么,叫你徒弟都误会了呢。”
白起只顾着笑咧了嘴:“不误会不误会。如今我未娶你也和离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老天有眼……
夏末不禁扶额了。
这还是他那个一派高人气度的师父兼义父么?
现在整个儿好像是个二傻子啊!好想装作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白起笑完,扭头又对夏末瞪起了眼:“看什么看?赶紧离近点叫你师娘看看。云儿啊,这小子如今是户部左侍郎,你这儿有什么需要跑腿的事,你尽管央他跑去。”
夏末苦笑,拱了拱手道:“但凭师娘派遣,小子无不从命。”
袁绛云温柔的笑道:“我有什么事啊?你这么凶,可别吓着人家孩子了。这么年轻就能当了侍郎官,又一表人才的,真真是个好孩子。”
白起正色道:“云儿你可别被这小子的外表骗了。他可是一肚子坏水儿,坏透了。两面三刀、过河拆桥、阴奉阳违……这么着说吧:这世上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呵呵,本领大的很!我白起别的不说,这收徒弟的眼光可是厉害着呢!”白起夸赞道。
袁绛云掩了嘴笑。
夏末觉得若不是自己脸皮厚,简直想掩面而逃了:“师父,您这是夸我呢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人家逮了个贼呐!”
白起呵呵一笑道:“都一样,都一样!”
正在此时,只听得有个欢快的女子声音说道:“母亲我看您来了!咦,有客人啊。”原来却是唐衣来了。
唐衣已经瞧见白起搀扶着母亲,亲密而自然。最重要的是母亲也未有不悦之色,反而极依赖的模样,她随即惊异的顿住了脚步。
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夏末吗!
夏末早已经笑着对她拱了拱手:“大小姐,咱们又见面了。”
唐衣只得福身还了一礼:“夏大人。您该称我刘夫人了。”
袁绛云温和的责怪道:“衣衣,这便是你的白伯伯了。还不过来见过?”
“唐衣见过白伯伯。”唐衣恭敬的向白起施了礼。
白起打量一番,夸赞道:“好闺女,不愧是云儿你生养的女儿。衣衣啊,这是伯伯的小徒,叫做夏末。”
夏末笑道:“不须义父引荐。我与衣衣乃是极熟的旧友了。”
“……”唐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请夏大人慎言。”
“衣衣。”袁绛云看出来女儿不喜欢这个人,但她觉得夏末乃是白起的弟子,长得好看人又伶俐,女儿实在不该这样无礼。
好吧。唐衣心里暗恨夏末这么快就收买了母亲的人心,却也知道白伯伯对母亲的重要性,不想弄得难看。于是她缓和了语气说道:“夏末大人好。”
白起道:“他算什么大人。衣衣你只用叫他名字便可,不必跟这小子客气!”说罢自家先笑了起来。
只见夏末这厮仗着背向白起他们,瞧不见他的脸上表情,顺杆子便爬上来说道:“是啊衣衣,莫要太生分了。以后便唤我夏末哥哥吧!”
说着话,他还故意挑起眉,对唐衣眨了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