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下雨了。
银红色的纱窗前,站着一个只穿了单薄寝衣的女子,披散着头发看向窗外那阴沉沉的天空,面无表情。
院中的窃窃私议还在继续:
“怨得了谁呢?咱们公子那么风雅俊秀,如此出色,像她长得也不怎样,又只通俗物的人,被休弃就是早晚的事。”
“可不是。听说当姑娘时就是个不讨喜的,想必性子也不好。”
“咱们公子晦气,那么多名门贵女,当初怎的就与她结了亲。如今就休了她,也可惜污了咱们公子的名声。”
“你小点声,当心给屋里的听见了。”
“嘁!少爷休书都下了,你还当她是主母不成?”
……
突然,一个气呼呼声陡的响起:“你们好大的胆子!只要我家小姐一日还在,就还是这院子里的主母!小蹄子们再乱嚼舌头,就叫了外院的小厮来捆了,先打三十板子再说!”
议论声于是嘎然而止。
女子唇角牵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自己果然太无用了么?
连自家的丫头,说话都比自己有气势。
想自己这二十六年来,真的是……好失败啊!
勉强与自己这相貌平平,一个优点也无的庶女成婚几年,实在是难为了那位“风雅俊秀”的公子了。
犹记得昨儿初次登门,自已还未来得及惊喜,便被那位玉面公子扔了一纸休书,上面朱笔红字一一列出:不孝敬长辈,不敬夫君,无子,善妒!
直如此触目惊心。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府里的所谓长辈,根本就不待见自己这个媳妇儿,一开始就专门使人来说了,叫自己不要去后院让她们心里添堵。
所谓的夫君,成婚这几年,除了大婚当日见过一面,直到昨儿来给休书,才算又见到一回。
连洞房也无,何来有子一说?
至于善妒,就更可笑了:后院的那些莺莺燕燕,李公子唯恐自己辣手摧花,至今自己连句话也未曾有机会与她们说过呢。
自己何错之有?然,就这么…被抛弃了。
“小姐?”
丫头绿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自家姑娘这副样子,想必方才的一幕被看到了,不由得讪讪的笑道:”小姐今儿起这么早啊?”
女子淡淡道:”不早了。我叫你收拾东西,还有让人回府里告知爹爹和夫人,你可有去做?”
绿柳瞥着她苍白的脸色,斟酌着用语道:“奴婢已经都按吩咐做了。就是老爷和夫人那儿,只怕一时转不过弯来,还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女子冷冷的笑了:“只怕是爹爹破口大骂,夫人一旁又添油加醋一番,最后将派去的人也赶了出去罢?”
绿柳闻言低了头,不再做声。
一大滴清泪,缓缓从女子眼中滚出。
她狠狠地抬手抹去,对绿柳道:“你且听好:府里头,咱们是回不去的了。你家小姐如今要让你办一件事:想法子找到李彦飞,告诉他,他与我的婚事,乃是宫里头赐下来的。他好好将我来时的所有嫁妆还回来,一切便休。”
“否则,我就持了这休书,告御状去,他也别想好过。”
绿柳大惊:“小姐!以白身去告御状,先得打五十大板啊!”
“又如何?”女子冷笑道:“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给我活路吗?”
绿柳咬了半响嘴唇,终于道:“小姐放心,绿柳这条命是小姐捡回来的。无沦小姐有何吩咐,奴婢都一定为小姐做到。”
言毕,她一步步退出屋子。
她这一走,女子便从早晨一直等到了下午。
其间,她只静静等着,不觉得腹中饥饿,也未曾喝过一滴水。
日头快落山的时候,冷寂的小院陡然一阵嘈杂喧闹之声,接着,似有无数脚步声迅速走来。
“砰!”地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地跺开了,女子的眼角也跟着狠狠跳了跳。
只见门外大步进来了位面容俊秀的华服公子来。这公子带着一身酒气,那脸都气得歪了。才进门,便伸出一根手指直戳到女子额上,用力之大,直戳得她站立不稳,踉踉跄跄退后了数步。
接着,那公子才恶声道:“唐衣,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本少爷?”
“就你那点破嫁妆,才值几两?你过府一年,就是孝敬老人些也不应该吗?!”
女子已是一天粒米未进,兼昨夜又失眠,此时不觉一阵头晕目眩。她甩甩头,努力保持着清醒,冷冷地回瞪那张曾让自己满怀期待的脸:
“你胡说!我娘给我留下十万两陪嫁,就算给克扣了一半,总也还有五万两。”
“这天下,还没听说过强夺女子嫁妆的男子,李彦飞,你无耻!”
“有这么多?”李公子微一愣神。
他是典型的大家公子哥儿,哪里知道后院这些弯弯绕绕,只听母亲随口说过两句,便以为真的没几个钱。不想,这时却被眼前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说了出来。
当着诸多下人的面,李公子顿觉面上无光,他恼羞成怒,酒劲也冲上了头,上前便是一脚,将女子踢得直飞了出去,口中还道:“贱妇,安敢胡言乱语羞辱于我!”
他带酒的男子,这一脚力道着实不轻。
女子柔弱的身躯,如何禁得男子用力脚踢,当即重重撞在了厚重的酸枣木桌子上,头部却正好撞在了桌角,登时连哼也没哼出来一声,便软软的滑到了地上。
血,温热的血,迅速从脸上直流到了地上,浸湿了一大片地毯。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只仿佛看见绿柳跌跌撞撞扑进门,声嘶力竭地喊:“小姐!”
元和六年春,户部唐尚书家已出嫁的庶长女,出嫁六年后因病殁于夫家——礼部侍郎李大人府上。
李家遂厚葬之,其夫李府公子扶馆痛哭不已,闻者落泪,纷纷感叹李府高义,感李公子之情深,奈何这位庶小姐自己实在没福,怪不得别人。
过两月,听说李大人保举唐尚书的嫡出小公子,出任了御史台的台院侍御史,端的是年少有为,一时春风得意,风头无双。
此后,又听说李府公子续娶李大人的嫡次女——精通琴棋书画的京城四美之一:唐月莹小姐。
李唐两家于是继续秦晋之好,夫妻恩爱,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