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看着自家小姐变幻不定的脸色,轻轻叫了声“姑娘?”
这一声,把唐衣的思绪引了回来。
她定了定神,对小丫头道:“给我梳妆,我要去见母亲。”
唐衣身着件月白色双绣缎裳,下着一条累珠叠纱粉霞茜裙,又让绿柳给她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绿柳看了看犹嫌不足,向首饰盒中取了只累丝金簪。唐衣实在受不了绿柳把她往奢华富贵上打扮的劲头,令其换了支素白玉钗插上。
绿柳一边不情愿的照做,一边撅了嘴:“也太素气了,好歹戴支珠钗也成啊,夫人见了,又该说奴婢伺候的不上心了。”
唐衣淡淡一笑:“衣饰再华丽,你家姑娘不还是般模样。放心,夫人若怪,还有我呢。”
尚书府地方并不是非常大,但布置却极为巧妙雅致,乃是五进院落带前后两个花园。
花园里有长亭凉亭,以及小桥流水。各院除正房绣楼外,又都有各自的小厨房和围院,以方便各院的主子使用。其中唐衣住的碧桃苑,里面种植有大花白碧桃、五色碧桃和绿花桃等,花开之时十分好看。
而唐尚书及夫人则住在绛云轩,内中种植有绿竹疏桐,极为清雅怡人,正符合尚书夫人袁绛云的清雅气质,和与世无争的淡泊心性。
唐衣刚来到绛云轩外,早有数名婢女同李嬷嬷迎了出来,规规矩矩请嫡小姐进去,并不因小姐年幼而有丝毫怠慢。进了房中,便闻见一股熟悉的檀香,与梦中洛夫人的满屋甜香截然相反。
袁绛云今年刚刚三十岁,正是妇人最美好的年纪。但不知怎地,眉目间总有一团化不开的乌云。她出身已经没落的恒国公府,乃是家中的幺女,上面有三个哥哥。
桓国公早年战死沙场,当时还年青的国公夫人从此郁郁成疾,所有家务都无心再管,后来便交给了大奶奶。袁绛云做为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出嫁时的陪嫁极为丰厚。
唐尚书,彼时还是唐长史大人,对这门亲事可谓十分满意:
一位出身世家,身份显贵,家中又富足,但又并不很显赫的世家女子,如果再加上知书达礼,进退有度,几乎可是说是完美无缺。
只除了一点:这位袁小姐长相平平,性格冷淡木讷,颇为无趣。
唐衣长相肖母。她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细长眼睛,和小麦色皮肤,怎么都养不白。这般肤色,作为一名贵女,实在未免有失身份。
唯一的亮点,就是继承自唐尚书的高鼻粱了。这般相貌,纵使最会奉承的嘴,也没法违心的说出这么一句:真是美人啊。
唐衣看见母亲在饮参茶,便上前行了礼,亲热地对她叫了声:“母亲!”
袁绛云近来自觉精神倦怠,动辙无力,遂添了每日饭后一杯参茶的习惯。她放下杯子,有些意外地看向唐衣:“衣衣,过来可有事么?”
唐衣想起自己以前,因母亲对自己冷淡,就对母亲也一贯冷淡疏离,不由心中十分愧疚,决定好好弥补过来。
她于是干脆坐过去抱了母亲胳膊:“母亲,没事就不能来看您了么?衣衣今日,甚是想念母亲!”说着,想起梦中所经历的事情,不由地声音带了哽咽,眼中也泛起泪花。
袁绛云不料这不与自己亲近的女儿,今日突然如此形状,虽然心中有诧异,毕竟母女天性,也随即伸手过来,如同儿时一般揽住她,轻轻拍着。
旁边李嬷嬷看了,欣慰无限地拭着眼角,暗叹:小小姐如今终于长大懂事了,只盼小姐也能早日打开心结才好!
唐衣腻在母亲这里,尽情地索取着母亲的爱意。她发现,母亲并不是天生冷淡,而是仿佛有些障碍,阻止她放开接纳自己。
过了片刻,袁绛云便有些乏了,便让李嬷嬷送小姐回去。等李嬷嬷回转房中后,对了袁绛云道:“小姐,老奴观小小姐,真的是说长大便长大了呢!您做尚书夫人也这些年了,有些事,还是看开了罢。”
袁降云苦笑道:“看不开又如何?当年的那个人……如今必定也有家有室了,怕是早忘了我是哪个。至于这个尚书夫人,”
她叹口气:“做得又有什么意味?嬷嬷,我让你打听他外面的那个女人,你可打听了?”
李嬷嬷忙道:“老奴打听了,那女人叫莺娘,是个花楼里出来的,长得就是一副狐媚相,不知尚书大人怎看得上这般下贱之人,还偷偷置成外宅,这般,却将您置之何地?”
她愤愤的出主意:“要不要回府去说道说道?只要大爷肯出面,派了人一顿将那骚狐狸打得稀烂,看那位尚书大人还要不要!”
谁知袁绛云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李嬷嬷最见不得自家夫人这什么都不争的性子,当即急了:“为什么?那您让老奴去打听是为何?”
袁绛云道:“我只是不喜欢被蒙蔽而已。争夺来的,终非我的。我亦无心于他,他亦无心于我,如此,岂不是也公平的很?”
李嬷嬷急道:“小姐哎,那是您相公啊!瞒着您在外头有了相好,还偷生了孩子,您就真不管不问?”
袁降云已经起身:”我要去外面走走,你不必再说了,跟我来随便走走罢。”
李嬷嬷气愤难平,忽然眼珠一转:“小姐,您不在乎,那小小姐呢?您莫非连她也不顾了么?”
袁绛云闻言,身形立时一顿:“你说衣衣?”
李嬷嬷忙道:“可不是!那狐媚子就是想进府跟您和小小姐争夺来的,否则她偷生什么孩子?没名没分的还不如给哪个大户人家做妾室去。”
“花楼子里出来的货色,心眼子少说也有一万,小小姐这么小,您再要不管,以后怕是要吃尽这女人的亏!”
袁绛云沉吟了。她在思索。
她本心仪他人,奈何自己的亲事却不由自主,嫁与唐庭之实非己愿。如此,连带得对与他生下的女儿也不亲近。
但骨肉至亲,母女到底连心。她自己对什么都无所谓,但既然涉及到了女儿,她便不得不去考虑一些原本很不屑的事情。
李嬷嬷希冀地望着她的脸,只见她想了一会儿,终于认真地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李嬷嬷一拍大腿:“小姐哎,您终于想通了!”
袁绛云淡淡道:“嬷嬷,你派人回去先说一声,然后去库房里收拾些礼物出来,咱们明日便回国公府一趟罢。”
李嬷嬷立即大声答应:“哎,我的小姐!”随即喜滋滋的一路小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