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人影显然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方才屋子里的所有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直到刘宁拂袖离去才一跃而下。
他轻轻拨弄了一下屋子的门栓,随即推开门闪身进入。淡淡的月辉照映在他极英俊的脸上,仿佛落了一层轻纱,添了些许朦胧的不真实的美。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夏末。
堂堂的朝廷三品官员,半夜偷偷潜伏人家有夫之妇的房屋中,说出去谁能相信?
便连夏末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听到唐衣遇险几乎丧命的消息,他会如此着急上火,急匆匆连夜赶过来,只为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
屋子里,疲惫不堪的唐衣正在香甜的熟睡中,并未察觉自己房中进了外人。
夏末走到唐衣榻边撩衣坐下来,看着她睡梦里兀自皱着眉头,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脸,叹息一声:“幸好你没事。”
幸好你没事,让我还能看到好端端的你!
正在这时,唐衣梦中翻了个身,正好仰面对着夏末,顺势蹭了蹭他抚摸自己的手,似乎感觉颇为舒服。
自己养出来的猫儿,到底是亲,连在睡里梦里都还能记得这熟悉的手感。夏末实在忍不住了,俯下身子捧住那张脸,对着她的樱红嘴唇便深深的吻了下去。
这一吻,便仿佛昏天黑地再也不舍得放开。夏末一边使劲吻着不放,一边深深的叹息……
唐衣梦见自己被人堵住了口鼻,怎么也喘不过气来,实在难受之极。
她挣扎着醒了过来,一清醒便发现竟是有人在侵犯自己。她大惊失色,立刻剧烈的挣扎反抗起来!
那人轻松的制住了她,笑道:“衣衣莫怕,是我,你的夏末哥哥,不是采花贼哦。”
“不要脸,你是谁的哥哥,我可从来没承认过!”唐衣恨得扬起手便向那可恶的脸打去。
夏末岂能让她打着。他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说道:“衣衣,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脸不能随便打?上次让你打了一回,已经勾了。”
“所以你就可以随便欺负轻薄我?”唐衣挣扎不了,只好狠狠的瞪他。
如果眼光可以把人瞪死,那么夏末绝对已经死了一千次。他攥住她两只手腕不松,口中却道:“衣衣好狠的心,夏末哥哥可是听说你被西戎人追杀了,才特意来看望你的。”
“说起来,你这丫头怎么会招惹上了西戎的震南侯?啧啧,一下子出动了十八名死士,看来你惹的麻烦还不小。”夏末摸着下巴思索着。
唐衣冷冷道:“现在看望也看望过了,请你立刻离开。不然我就要喊人了!”
“衣衣千万不要。”夏末忍不住笑了:“哥哥相信你不会做这种蠢事的。另外你知道么,我还正在想着要回去后动用一些人手,帮你查探一番呢。”
看,还是我对你好吧。
唐衣此时终于挣扎出一条腿来,使劲向那个可恨的男人踹去。啊,她这回非要将这个登徒子一脚踹死不可!
眼看就要踹中那厮,夏末却轻巧的一个闪身避开来,顺便捏了把她的脚:“别发火了衣衣。你的腿倒是挺长的,女人长着好看的腿可不是用来踹人的呦。”
说完,就在唐衣彻底爆发之前,他暧昧的舔了下嘴唇又对她挤挤眼,忽的从窗子处跃了出去。
唐衣急忙追到窗口看时,只见月光下那个青衣人影轻灵如狐,没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原来他的功夫如此之高。
这个人,明明有着极高的身份、极厉害的身手,为什么却要与她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而且偏偏唐衣对于那些阴谋诡计还能应对自如,面对夏末明目张胆的欺负却毫无办法!
她回想起方才被夏末轻薄的过程,不禁又气又恨,羞恼的流下了久违的眼泪。
这一夜,注定要有几人失眠了。
就在唐衣与刘宁关系僵持的同时,才娶了唐衣庶表姊不久的江家二公子,如今也有相似的烦恼。
江苏白自从被逼无奈娶了袁真真后,两人真可谓是“相敬如冰”了。江苏白借口公事忙,躲到了翰林院里窝着一直不回去。
江大人办起案来固然是铁面无私,对于自家小儿女之事却毫无办法。儿子不愿意,做爹娘的逼着儿子娶亲已是无奈之举,总不能将儿子绑到儿媳床上罢?
好在袁真真听了嫡母的话,如今一门心思的欲做个贤妻良母,被夫君百般嫌弃也只是温柔以对,毫无怨言,等着浪子回头的那天。
这般举动,倒是博得了婆母江夫人的好感,觉得儿媳妇既然已经娶回了家,二小子不跟人家好好过,他便是大不该。
于是江大人老两口,反倒开始派人三令五申的命令二公子回来。他们的本意是好的,结果却弄得江苏白烦不胜烦,更厌恶家里那个虚伪的女人了。
更绝的是,他还一怒之下叫小厮回去传话:“本少爷就是跟一头母猪相好,也不会回去多看她一眼。叫那个女人死了这条心吧!”
小厮哪里敢直接传这话给二奶奶,只是含糊其辞的说了句罢了。但即使如此,袁真真也听得白了脸,当下就不吃不喝躺床上了一整天。
江苏白躲在翰林院不回去,江斌看见也是心烦。当初是他这个做大哥的给兄弟找了这份差事,没想到这小子是打着这个主意。
这般,岂不叫弟媳妇埋怨?
马上就要科考了,江斌正在满腹烦恼的抄录科考花名册,忽然小童进来禀报:“江大人,外面有个姑娘找。”
江斌闻言忙道:“快请进来。”屋子里正在忙碌的三个同僚也立刻竖起了耳朵。
只见一个挽着双环髻的粉衣姑娘翩然进来,怀里抱着一摞子字帖,一看见江斌便笑眯了眼:“江大哥,我来还字帖啦!”
江斌看了看三个同僚:一个个装作用书或是册子遮挡着,实际他却知道那三个货必定在偷偷的窥视。他笑了笑说道:“且放在这里罢。这里头正忙,咱们还是出去说话。”
绿柳抿嘴一笑将字帖放在桌子上,二人便一起走出去了。
前头两人才出门,后面屋子里就炸开了锅。于修撰首先叫起来:“呦呵,看不出来老江挺能耐的,居然当真碰上了桃花仙哩!”
李检讨也跟着起哄道:“这女子好生漂亮,回头一定得让江斌请客,凭什么得了美人还隐瞒咱们不说出来?这小子也恁没义气了!”
一旁的庶吉士王秉乙年长些,但笑不语。几个低级别的缮写、校勘也跟着凑趣,一时热闹十分。
正闹着,不防江苏白推门进来看见笑道:“这么热闹啊诸位大人!我大哥呢?”
于修撰唯恐天下不乱,立即挤眉弄眼的接口道:“令兄去会桃花仙了,你先在这里等着罢。”
江苏白听得愣了愣:“什么桃花仙?”
“苏白来了。你听他们胡说!”却是江斌此时回来了,刚好听到这话,笑骂道:
“老于你又编排我什么?不过是人家过来还个字帖而已。小心哪天我把你那副花花肠子揪出来,给嫂夫人亲眼瞧瞧去。”
于修撰“嘿”的一声撇嘴道:“老江呐,你这话只好哄苏白这老实孩子,方才那姑娘一来,看你慌的什么儿似的。那副德行,啧啧啧!”
江苏白听明白了,忙表忠心道:“大哥放心,弟弟我绝对嘴巴闭得紧紧的,坚决不对家里人提起。”
“荒唐!”江斌摇头道:“一派胡言!”他嘴里说着,那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溢了出来,怎么也藏不住了:
刚才,绿柳已经答应改日休沐时同他去游玩了——当然,他美其名曰是去观音庙里拜拜,为家里人祈福。
这难道不是个极好的进展吗?想到佳人可以跟随在侧陪伴一天,江斌简直喜不自胜,直想仰天大笑几声才能稍稍宣泄出自己的喜悦之情。
回到家中,江斌上扬的嘴角引起了娘子马氏的注意:“呦,这是捡了金元宝还是要升官儿了呐?高兴的这么着!”
这么一句,江斌的心情立刻沉了下来:“你每天都不能好好说话么?除了讽刺就是挖苦!”
“我为什么呀,不还是为了咱们这个家么!”马氏不甘示弱的道:“但凡我的男人知道些上进,仕途也不至于不上不下这么些年。这么个破职位还做得高高兴兴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你又来了。”江斌烦的很,好心情顿时没了一大半。
其实最近上官已经几次暗示过了:因为连着几年政绩不错,年后朝廷将升迁他到工部担任员外郎,等于是一跃而为四品官了。
但是这个事情,他却极端不愿意和马氏提起。依照马氏的势利脾性,只怕一得知便要立刻出去大肆宣扬。
这不符合江斌内敛严谨的个性。也必定不会为上官所喜。
马氏撇了撇涂抹得猩红的嘴唇道:“有本事,就干出来点名堂也让我瞧瞧呗。出去跟那些奶奶太太夫人们交往时,也不致给人小瞧了去!”
说完,斜睨了相公一眼,马氏便扭着细细的腰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句:“今晚虞大奶奶坐庄,邀我们几个去玩两把,晚饭也在那边吃。你不必等我了。”
江斌知道马氏说的这个虞氏,乃是长安一个李姓富商的第五个小妾,生得极妖艳,善弹琵琶。
他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想说马氏:你到底算是个正经官员家眷,和一个商人的小妾来往那般密切算怎么回事?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依着马氏的脾气,她才不会管这些呢。若是江斌说了她,非但不会听从,反倒徒惹一身闲气。
马氏对镜子照了照,见自己打扮得还算精致,遂满意的带了丫鬟扭着腰肢走了。
夫人最近,似乎越来越喜欢打扮了。而且她从前一直比较庄重,走路也从来不扭腰的。
江斌叹了口气。偏偏这时厨娘又在外面询问:“”晚饭老爷想吃点什么?”
他便摆了摆手道:“随便吧,什么都行。”
这个厨娘是老家人,极忠厚老实的,闻言便道:“那就炒个南方来的大头菜,再蒸几个乳饼,做个面鱼儿汤罢?”
江斌无可无不可的说道:“你看着去做罢。”
厨娘知道自家老爷是极好说话的,饮食上并不挑剔,遂答应着去了。
“大哥在家么?”
忽然,院子里有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江斌狐疑的走出门一看,竟是弟媳妇袁真真来了。只见她穿着领浅紫色对襟收腰振袖的衫裙,不施丝毫脂粉,显得脸儿黄黄的,颇为憔悴而黯淡。
瞧着弟媳妇这般模样,江斌心里也有些替她难过。好好儿一个国公府的庶小姐,听说是从小儿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偏偏自己弟弟不喜欢她又被逼着娶了,于是便用冷落来报复她。
“大哥安好。”袁真真福了福身子说道:“袁真真见过大哥。”
江斌觉得尴尬,急忙道:“不必多礼。”说着欲待搀扶,又觉得不合适,只得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袁真真微微笑了笑:“大哥您是个明白的厚道人。今儿我不避嫌疑的上门来找您,是想问您个事儿。”
“你说,你说。”江斌不便就让她进屋,幸好院子里摆着条凳,于是顺势请她坐下,又问:“喝什么茶?让丫鬟泡来。”
袁真真正打量着院子,闻言道:“不必麻烦了。我今儿来,只是想问问大哥您:苏白他最近可是一直吃住在翰林院里头吗?”
江斌颌首道:“是啊。这个朝廷有规定,凡是做帮工的,每两个月方可休沐三日。”
“大哥。”袁真真直直的盯着他:“苏白他当真是一个人住在那儿?也没有丫鬟服侍么?”
“苏白只有一个人。翰林院里是不允许有丫鬟的,便是服侍也只有小童。”江斌温和的说道,心里有几分明白这弟媳妇来的原因:只怕是怀疑苏白外头有女人。
“原来如此。”袁真真听到这话,目光暗淡下来:“多谢大哥告知。别的也无事,真真这便告辞回去了。”她说着站起身来,行动间晃了一晃,似有弱不禁风之感。
江斌不忍心,说道:“你放心,老二素来放荡不羁惯了的,想来还不太适应。我在翰林院里经常见他,总要时常说着叫他早日回家便是。”
“谢谢大哥了。”袁真真苦笑一下,就此告辞离去。
才走出江斌家门外,袁真真忽然用帕子握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丫鬟急忙搀扶着给她捶背,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丫鬟忍不住劝解:“夫人,您得了风寒这么多天,只是不愿意吃药可不行呐。您总得顾住自家身子才是。”
袁真真摇摇头止住她。她拿下嘴上的帕子,只见上面点点殷红的血迹,仿佛红梅一般盛开在素白的娟纱上,触目惊心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