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等三人说着话已经到了巡视时间,随即端起架子一本正经的进了考场。
江斌一眼瞥见了自家兄弟江苏白。此时这位江二公子正硬着头皮写策论,根本没注意到旁边身着绿色官服的大哥。
“江编修。”忽然有个极轻柔的女声唤了声,江斌回头只见是少詹事袁溪点着手儿叫他,原来似乎是那边有个考生突然晕倒了。
考场上本来就是需要高度集中精力的地方,考生们寒窗苦读难道不都是为了这个时刻么?
养尊处优的官家子弟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考生的家里条件还是很一般的,甚至有些为了进学而长年节衣缩食;
结果好容易到了考场一看:今年会试的策论题目居然如此冷僻?!就会有人当即受不了。
所以嘛,每年大顺考场上晕倒个把的考生,实属正常现象,而考官们对于此种事情的处理也都颇有经验了。
因夏末在另一边巡视,于是江斌过去帮袁溪处理。考场上的江苏白听到了袁溪的那熟悉的声音,抬起头不相信的想确认一下,结果狠狠的打了个激灵愣住了!
这个让他魂牵梦绕,梦中几度出现的身影,居然来到了会试场上?!
溪儿!
他几乎就想叫她,但却忽然瞧见了她身上暗绿色的从三品官服——他懵了!
溪儿当了大顺朝的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等等——这么说来,她必定已经不再是齐王妃了!
早先被策论题目打击不轻的热情心火,本来已经被浇灭了一半,如今立刻又怦然跳动起来:他要努力科考,他要考中贡士!
不然,即使溪儿被齐王休弃了,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大顺女官,自己拿什么去求娶她呢?
他江苏白也要当官!
不得不说,当人生有个清晰的目标了,一切的付出便有了明确的动力。以前为了叫他用心读书,亲爹江黑脸与大哥江斌苦口婆心的百般劝说都无果,当明媚照人的袁溪姑娘出来面前一站,便啥都不用多废话了。
人就是这样:
当你不想做一件事情,却被动无奈的去做时,不用问肯定是做不好;
可是如果你自己非常热切、满怀热忱的去做这件事,那结果肯定是事半功倍啊。
仿佛突然之间,灵感泉涌而出。江苏白立刻提笔写下:大顺谓之蛮,即三苗、楚、濮、群蛮、巴等地之人,《孟子·滕文公上》称“南蛮鴃舌之人”……
洋洋洒洒,一挥而成!
当天考试结束后已是夕阳西下。
会试场地设在礼部衙门,而礼部衙门的东跨院出了角门的一个小院落里,因为人少,就把堂屋腾了出来,摆上几张黄花梨嵌镙钿牙石花鸟长书案,官员们则周旋于书案奋笔疾书处理文书,亦或做小憩片刻之所。
不过今日这个所在却有些不同寻常:一个眉如翠羽、眼若秋水的美丽女子,身着大红底子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褙子,梳了个凌云髻,浑身珠环翠绕,惊艳张扬的站在那里。
女子殷勤的从端着汤盆的丫鬟手中接过来,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滋补汤水放置在案上,一派贤惠的模样低眉顺眼的说道:“夏大人,巡考辛苦了,兰心不才,专门请教了宫里的嬷嬷煲了些汤,送来请夏大人和诸位大人尝尝。”
这锅汤里特意放了不少名贵的补品,又加上乌鸡煲了很长时间,说是价值百金也不为过。其他一众考官们都真真切切的瞧见了兰心公主,也闻见了汤的香味:真香呐!
忙了半天,大家此刻也都着实饿了,于是都纷纷对公主的慰问表示了极大的感谢。兰心公主趁机让侍女拿出汤碗,挨个给大家盛上了汤——
经过高人指点,她也明白光给夏末煲汤人家未必领情,如此这般自己这公主既落了好名声,还能让他尝到自己的心意,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果然这次的汤夏末没有拒绝,而是随着大家都留下了一碗。袁溪也分到了一碗,喝着感觉滋味实在不错。众人喝了汤,纷纷赞不绝口,顺便恭维夸赞了一番兰心公主。
兰心公主自来娇蛮任性的形象深入人心,平时只有被礼部弹劾的,今日得到礼部官员们的极口夸赞还是头一遭,她不由得也兴奋的涨红了脸,当下决定了,以后要天天来送些精致的吃食,不愁天长日久打动不了高冷的夏末哥哥!
兰心公主前头刚刚不舍得离去了,后来又来了一个书童回禀:“回禀众位大人,外头有个女子求见,说是江大人的家里人送吃食来的。”
江斌倏地站起身来,只见外头已经盈盈走进来一个高挑婀娜少女,正是绿柳。她芙蓉粉面还略带几分羞涩,却仍然尽量大大方方迎着众人的目光,对江斌说道:
“江大人,我在家做了些栗子面红枣枸杞的饽饽儿,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请您和各位大人趁热吃个新鲜罢!”
说着话已是走了过来,将手里的蓝花包袱解开,露出里头堆的小山般金黄色的小饽饽儿,那扑鼻子的甜香味儿,引得刚刚才喝过鸡汤的大人们又食指大动起来,一边夸赞江大人好福气呐,一边毫不客气的都过来抢拿小饽饽儿。
足足上百个小饽饽儿,顷刻间被横扫一空。
吃饱喝足,众位大人都满足的摸着肚皮。看来还是身边有几个年轻好皮相的同僚好哇!
瞧瞧,咱们都跟着享口福了!跟这比起来,礼部衙门的伙房做的饭菜是什么东西?炖的大锅菜烂软又没味道,厨子是喂猪呢吧?
江斌不管同僚们戏谑的目光,温和的看着绿柳道:“想吃什么自然这里头伙房都有,何必你又费力气做这些?”
绿柳抿嘴一笑:“没什么的,我素日跟着小姐都习惯了的,小姐在娘家和刘家都不顺意,咱们就自己常时节动手做些可口的小点心,甜了嘴巴,日子就不那么苦了。”
袁溪将最后一块饽饽塞进嘴巴,过来带笑说道:“小丫头,你还认得我么?”
“啊?您是……袁大小姐?!”
绿柳惊诧的叫起来:“您怎么穿着官服?恕奴婢眼拙,方才令竟没认出来!”
“你家小姐都没当你是丫鬟,在我跟前也不必自称奴婢了。绿柳,我已经不是齐王妃了,如今的身份是大顺朝的少詹事,这次的科考巡视官。”袁溪微笑着说。
“啊呀!这真是……”小丫鬟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有点接受不了:“您可太厉害了!”
“那也不如你厉害啊!”
袁溪眨眨眼,俏皮的说道:“有这么一手好厨艺。说真的,今儿的饽饽儿我可没吃够呢!”
绿柳不好意思的道:“实在当不得大小姐的夸赞。我下次再多做些,还有好多花样呢!”
“那敢情好!”袁溪说着笑了。
众人都用暧昧的眼神瞧着江斌,于修撰素来最喜插科打诨的,当即说道:“江兄,还不打算介绍桃花仙子让我等认识一下么?”
他挤挤眼,讨好的对绿柳笑道:“江兄再不公布于众,我瞧弟妹可要生气了呢!”
于修撰这一开了头,李检讨等人也纷纷起哄。那些个老成的考官则喝着茶笑嘻嘻的看热闹。
绿柳脸红成了个圆圆的红柿子,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却被一只大手霸道的扳住了肩膀。她着急的抬头看向那个温和的男子,却见江斌不容置疑的说道:“别走。趁着今天,我要正式向所有人公布一件事呢!”
他拉着绿柳的手,大大方方说道:“既然大家都问了,我就先说明一下吧!她名叫绿柳,便是我江斌即将过门的娘子!”
“妙哇!”
于修撰首先拍起了巴掌:“如此美貌如花又贤惠体贴的娘子,江兄实在好福气!”
袁溪也赞同的颌首笑道:“绿柳,祝贺你啊!反正回头我可是要上门讨喜酒的。”
众人纷纷道贺,一时礼部衙门里其乐融融,暖如春日。
他们其实都知道江斌之前的娘子马氏,又大手大脚又赌钱吃酒,不顾家里还不守妇道给江斌戴绿帽子……但大家都默契的丝毫不提。
过去的,都过去了!
能够得到这么个美丽贤惠的姑娘为妻,何尝不是老天看不过眼,对江斌这个老实人的另外一种补偿呢?
江斌微笑着接受同僚们的祝贺,紧紧的握着绿柳的手不放。这个年轻羞涩的姑娘,他是无论无何也不会因为顾忌其它而放开了!
感受到手上传递过来的坚定,绿柳渐渐镇定了下来,也反握了回去。江大哥极好,她愿意跟江大哥成家,一辈子照顾好他。只要小姐平安归来,她便向小姐提起。
而且,江大哥也说过了,即使成了他娘子,也还是可以时常过去陪伴小姐的。如此体贴的江大哥,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笑声飞出了礼部衙门,惊起了树上打盹的鸟儿,忽闪着翅膀飞上了蔚蓝色的天际。
而此时,被绿柳心里念叨着的唐衣,则刚刚通过密使见到了大将军白起,定下了离间西戎王室,联合北耶侯姜鹏对付震南侯姜旭,使其两败俱伤之计。
西戎人不服大顺管辖,又不受教化。其人尚武又有蛮力,每每趁着顺朝不防蹿过来烧杀劫掠一番,实在令人心烦。
而最近几年,戎族内部分化严重,其中有一部分势力居然渗透进了大顺,妄想勾结顺朝官员,狠狠咬下大顺的半边身躯——至少也得一大块肉来,壮大西戎的国土和势力。
北耶侯想拿下震南侯的人,结果临成功前来了个反转,最后却是自家狼狈逃窜。以他北耶侯姜鹏的为人,必然是不甘心退出西戎的权力顶端,而要大大的搞一回事情的。
所以大顺的那个什么白起将军提出联合,姜鹏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并承诺只要顺朝帮他坐上王位,立刻将西戎边境往后退百里,拱手送与大顺!
于是,一场较量就此徐徐拉开了序幕。
顺朝奇兵突袭,正在陪大公主和大将军饮酒的姜旭奔到外院书房时,酒楼里的将士们也陆续过来了。情势刻不容绶,他语速都提快了好几倍。片刻的时间,支应的军队便快马赶去。为防顺人袭击其他几处,他又派大将军前去增强城防,而后亲自前往前线督战。
双方打得激烈,日月无光,那钩浅浅的金月被云层隐了又现,现出又隐去,像要故意逗人似的,但姜旭都没有功夫再理会。直到两个时辰后,两边都损失不少,顺军攻不下收兵撤退,他才抬头看了眼月牙儿,对月长舒了口气。
此次战斗,北耶侯姜鹏自己请罪去了前线,但顺军似乎对他们的作战部署了若指掌。正当他们揪出敌军内应时,却被逆贼反诬为西戎的奸细。
这个北耶侯姜鹏有问题!
姜旭的眸光沉了又沉,最后在黯淡的烛光下再没有半点光芒,像浸了墨汁的砚台,黑暗得浑浊起来。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向前,风口浪尖处,不容他再有任何的犹疑!
他吐出一口浊气,摔了帐子帘幔走出去,守在外面的侍卫只感觉一阵冷风袭来,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是锦衣黑裘的大人迎面走来,他连忙退到一边,给他让路。
姜旭本来是满心杀意,急切的想与大将军说自己的猜疑,干脆的解决掉北耶侯。
但出来冷风一吹,头脑逐渐冷静下来,想起了姜鹏不但是西戎的北耶侯,如今背后还有犬戎的势力。届时杀掉姜鹏事小,西戎腹背受敌,必定是危在旦夕!
侍卫还以为侯爷要出去了,结果又见他往左将帐子处走,半夜三更了,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左将慕容冲半朦胧着眼醒来,便看到一个高大阴郁的男子站在床头,面容冷峻,眼里没有丝亳感情的看着他,将他吓了一大跳,立刻坐起身来拱手:“侯、侯爷!”
满面风霜的将军目光炯然,眉目冷峻,凝结着莫大的悲痛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