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西戎内乱,便以震南侯中计身亡,大将军战败以身殉国,大公主被幽禁而结束。
至于原来的大王姜戎,则继续做着这个有名无实的大王,只是背后的人从王姐变成了族叔姜鹏,不知年轻的大王心里作何感想。
每次唐衣从窗户前面瞧见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年经过,都觉得有些不忍心。但成王败寇,世间的事本就如此冷酷无情。说到底,若不是大公主夫妇舍不得手里的权力,拼命的想揽权,又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而且……最糟糕的是:唐衣自己也被幽禁了。
提起这件事她就直想骂人。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说好的自己帮北耶侯姜鹏夺回朝政大权,姜鹏则送自己平安到下关城,并借那块奇石给自己观看;
可是现在事情办完了,权力也揽过来了,姜鹏却反口了——
他居然恩将仇报,将自己扣在了王宫后院,并大言不惭的非要自己当他的什么狗屁夫人!
唐衣十分气愤,当场站起来指着姜鹏,指责他堂堂侯爷不守信用。姜鹏却痞痞一笑:“本侯不守信用又不是今天才有,夫人且提前适应适应本侯的脾气,习惯了就好。”
……这也能行?
唐衣被这西戎人的无赖气得杏眼圆睁,当即火气上来随手将一只茶杯掷了过去。那姜鹏眼疾手快一偏头便躲开了,撇下一句:“本侯随后再来看望夫人。”便快步出了房门走也!
被关起来的滋味实在难受,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张大海也不知跑去了哪里,想叫他去送个信都叫不来人。
这也罢了。没两日姜鹏又派人送来口信,道是:本侯十天后大婚,同时迎娶犬戎公主依玛和唐衣二女为夫人。待新婚过后,自会派人通禀顺朝那边。
这是摆明了要生米做成熟饭呐。唐衣气得没办法,只好对姜鹏派来的人说:“回去告诉北耶侯,要娶我也可以,三媒六聘一个也不许少!还有,顺朝的白起将军是我伯伯,还有那边的所有将官,那都是我的娘家人,届时必须请他们来观礼。”
姜鹏听了下人的回禀笑了。关起来的野猫终于顺了脾气,只要她愿意嫁自己了就好。
对其它女子,姜鹏有的是办法收服。他身居高位,有貌又有财,女子一般都是召之即来。当然了,遇上过的烈性女子也有,不过姜侯爷都是直接霸王硬上弓,事后丢下几个银子了事。
但对于唐衣这种性格执怄刚烈、又上过战场的有谋略的女人,硬来是没用的,姜鹏要的是她真正臣服于自己。
她愿意嫁自己,现在才会提这么多条件——美人儿那是心里不忿着呢,借机故意难为难为他。姜侯爷对女人的心思,自认是门儿清!
他不怕女人烈性。尤其还是唐衣这种女人。
有本事飞上九天的雌鹰,那肯定不能跟黄鹂鸟儿一般对待了:
他要先绑住她的翅膀叫她飞不走,再百依百顺、低声下气的伺候服侍着她,天天儿的给美人鹰顺毛儿……但就是不让她离开;
只要她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好,不怕她不真心留下来辅佐于他——这便是他对付唐衣的办法,姜侯爷称之为“熬美人儿鹰”。
所以,现在不管唐衣提出什么条件,姜鹏都笑眯眯的同意了。
雪终于停了。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屋里却烧着火龙,暖洋洋的十分舒适。唐衣实在闲得无聊,便出了院子随意走走。
才一出门,便有数名戎族侍女左右侍奉着形影不离。唐衣瞧见她们就烦,不由得颦眉道:“离我远一点行不行?这么近做什么,我又跑不了。”
“是,夫人。”
侍女们恭敬的答应了,总算退开了两小步。这已经是她们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侯爷可是叫人严厉交待过,一旦夫人有任何差错,她们可是要被赐死的!
唐衣深深吸了口气,刚想迈步出去,忽然看见院子的一角堆了个小小的雪人,憨态可掬。旁边,还有个侍女在低着头扫雪。
她心里一动,装作烦不胜烦的口气说道:“烦死了,你们几个,过来,陪我去那边花园里转转。”她状似无意的随手点指了三个人,叫她们一起跟随着,扫雪的侍女也在其中。
来到花园里,只见到处都是雪,唯独有几株粉桃色和鹅黄色腊梅还在绽放,倒是开的热闹。唐衣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两个侍女说道:“你,还有你,去给本夫人折几枝好看的梅花来。要多多的挑些好回房间里摆着,我要赏玩!”
侍女不疑有他,立刻遵命去了,只留下那个扫雪的侍女,鹌鹑般瑟缩的站在那里。
见四周无人,唐衣才叹了口气说道:“小张闲儿啊小张闲儿!本小姐瞧着你是太闲了些儿。你再不来,本小姐抓住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那侍女浑身一颤抬起脸来,果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只见张大海描着眉毛,画了眼睛腮红,梳着女子的发式,再加上这身侍女的衣裙……乍一看,好一个小妇人呐!
此刻张大海苦了脸道:“主子,您就饶了奴才吧!前些天这宫里的看守太严了,小的实在偷不到服侍来假扮,哪里敢出来找您呢?”
瞧着他粗手大脚的套着女裙扭扭捏捏,粗糙的脸皮一皱,劣质的脂粉扑簌簌掉下来一层……简直惨不忍睹。饶是唐衣满腹愁绪,也忍不住扑哧一下失声笑了起来。
“主子!”张大海不依的跺了下脚,更加惹得唐衣捧腹大笑,一边拍着张大海的肩膀,一边趁机把一个小纸卷塞进了张大海的衣衫里。
张大海不乐意的扭了扭身子,还配合的发出了个委屈的“嘤咛”声,差点让唐衣笑破肚皮:“行了,行了。本小姐算是服了你了,赶紧去吧!”
她边笑边摆了摆手,张大海便顺势施了个礼离去了。
过了几日后——
北耶侯府这边把催妆礼送到王宫院子里,阖府果然来了不少亲眷,年轻的大王姜戎默默立在门内,眼看着一身红妆的唐衣依照顺朝风俗,抱着宝瓶出了王宫二门,由软轿抬到北耶侯府的东角门,那里早有大红的花轿在等着。
穿着华丽新娘袍子的唐衣盖着盖头,抱着圆圆的宝瓶上了轿子,鞭炮声不绝于耳,雪后的冬阳如此明媚,姜戎恍然有一种置身世外的恍惚感。
少年站在盛开的腊梅树下,头发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美瓷。
那个明媚狡黠的女子,居然当真就这样永远留在了西戎,成了族叔的夫人了?
姜戎抬头瞥了眼面前这座屋子,端的是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屋里边烧了暖融融的地龙,众人挤在一处欢声笑语,共庆喜事。
这儿与他无关。他们怎么会容得了他?
少年转身离开,侍女们看着那个清瘦的肖影在冬阳下渐行渐远,长长的回廊上他的影子拖了老长。
两夫人同时迎娶入门,犬戎族的来人对此颇有微词。但如今西戎已是北耶侯爷的天下,他们也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气。况且,自家娇蛮的依玛公主都对此没意见了,他们再有意见也没辙,将忿忿隐藏到了心里。
当夜色初绽流云之间,晴朗的云层渐渐起伏在海天交界。先是有轻声的颂唱环绕苍穹,随后是喜庆而喧闹的唢呐声,在那刚迎来凌晨的天际跃动起来。
远远地,有一队繁复华丽的红衣队伍踏着鞭炮的喧闹,缓缓的涌入沸腾的街道开出路来。领头的新郎英峻的神色间带着喜意,一身流淌金纹的华衣迎风似旗,悠悠行进的雪白骏马载着他漠漠的模样。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两座装饰极为华丽的四抬大轿,沿路都洒满了那若隐若现的醉人的气息,那正是新娘和随轿的王宫侍女们身上今日特意熏的的馨香气味。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北耶侯府前时,新郎一跃轻松下了那匹高头大马,回身轻轻地请出那丝绒纹路的红盖头蒙面的新娘。
姜鹏牵着两个新娘来到那灯火辉煌的精致堂前,旁边端坐着华贵而优雅的犬戎王后。待她一挥红色的云袖示意,三人这梦幻般的拜堂开始。只见三个新人挺拔而和美的伫立在一起,来观礼的众多客人都赞叹着真是一桩妙缘。
一拜天地。新郎和两位新娘齐齐向着堂外的那片悠悠流动的青天跪下,雪白的额头轻轻的扣在光滑的地面上;
二拜高堂,两人人转身向着满面笑容的新郎父母重头跪下,又轻轻的行礼一拜;再到了夫妻对拜之时,新郎和两位娇美的新娘则面对着彼此面轻轻提衣,弯腰叩首,见他们如此,诸多来宾们的掌声如雷鸣,他们终于是礼成了!
屋外雪后暖阳照耀着结了冰的青砖地,尚且有北风凛冽,屋内则是觥筹交错,热气熏人。
姜鹏醉眼迷蒙,望着四周喝得酣畅淋漓的将士军官们,心里不由感慨:谁又知道此时此刻在这里纵情酒色的人们,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
北耶侯姜鹏今日是志满意得!
人生三大美事之一:洞房花烛夜。今日北耶侯一下子娶了犬戎公主和来自顺朝的美人,既有了犬戎族的鼎力支持,又得到了如花美眷,以及一位厉害的女谋士,他简直兴奋的有点飘飘然,凡是来敬酒的,姜侯爷基本上都是来者不拒,很快便醺醺然了。
等到洞房花烛的时刻,姜侯爷突发奇想,决定要一次掀起两位新夫人的盖头。喜娘是特意从下关城带过来的,明知此事不合规矩,但她哪敢吭声?
于是半醉的姜侯爷便美滋滋的依照自己心意行事了。他借着酒劲先挑起了一个盖头,露出了犬戎公主依玛的醉人美颜,朝他大方的抛了个媚眼,笑魇如花;
接着便是旁边唐衣的盖头了。等到姜鹏眯着眼睛掀了起来大红的盖头,却是突地呆愣住了,跳起身来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谁!”
盖头底下,赫然却是个普通的王宫侍女,嘴巴被布条绑的紧紧的,两眼恐惧的含着泪!
唐衣呢?他要娶的唐衣往哪里去了!
呵呵,难怪顺朝的来人白起及手下那一干子将官,嘴上说是道贺,却只打了个照面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姜鹏才喝的酒都气得全醒了。
他狠狠的扔掉了手里的盖头,也顾不上那边被变故惊的呆若木鸡的依玛公主,冷笑着喝令手下道:“来人啊,给本侯追!”
“本侯爷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大胆狂徒做的手脚,换走了本侯的新娘!”
蜂蛹而入的手下将官齐声怒吼:“得令!”立刻如狼似虎般一阵风卷出了大门,分成几路拍马追击而去。
居然有人敢对侯爷做出此大不敬之事,西戎兵们都是气愤至极——他们手里的弯刀可不是吃素的!
戈壁滩上。
“大胆狂徒”们正在策马狂奔。白大将军带头,化装成小兵的武王冯恪居中,马上还带着个裹着锦袍的女子,头发有些散乱,看起来仿佛依偎在武王殿下的怀里一般——正是喜宴上不见了的北耶侯新婚夫人之一的唐衣!
此次脱身,小张闲儿可也出力不小。他拿到了唐衣秘密写的纸条,转身寻机会离开了王宫,径直去找了顺朝节度使大人安插在这里的内应,说不好听点就是细作了;
细作将消息飞鸽传书传到了下关城,将唐衣的处境和计划告知了大将军白起。得知唐衣要被逼迫成侯夫人,元和郡主是又喜又恼!
喜者,唐衣若是留在了那里成婚,便没人与自己抢夺大表哥的心意了;恼者,那个和离妇人有什么好的,连西戎的侯爷都抢着要她?
事实很快证明她想多了,因为下关城的将士们一致表示:大家伙立刻开进西戎颖都,救回唐大小姐!
成婚当天,张大海打晕了个侍女,将她的衣衫剥了交与唐衣,二人当即便对调了身份。一番威胁后,被堵了嘴的侍女被带上了喜轿,唐衣则随着下人,随即便从后门溜走了。
外面接应的顺朝将官们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人出来,立刻招呼都不打,径直上马便离开了颖都。这场李代桃僵之计,实在是完美无缺之极!
“王爷其实不必如此,臣女会骑马的,给我一匹马即可。”唐衣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武王殿下的怀里,十分不适应。
尊贵的武王殿下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轻启朱唇,吐出两个深情的字来——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