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夜,自是温馨无限。
次日清晨刘宁睁开眼睛时,他的新娘已经在梳妆了。
紫檀木散发着淡淡的幽凉香味,镂空雕花嵌着羊脂玉的铜镜映出她清雅的容颜,却出奇的靡丽妖冶,抬眸谈笑间便可衬得这世间所有美好都暗淡无光。
只那一眼,便让人深深沦陷,予取予索。冰雕玉勾玄胆鼻,往生河上菱唇艳。色若春晓之花,芙蓉面寒。让人觉得用倾国倾城这样的词句形容,却是辜负了这般气质不凡的女子。
端的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书卷的清气。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绿柳在给唐衣绾起一种叫做朝云近香髻的发式。她将唐衣那一头浓密的青丝分为数股拧盘而上,最后交叠于顶,其上再插上几枝金玉簪钗,将唐衣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梳妆完毕后,绿柳与刘府婢女一起给唐衣换上了一条红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纱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花边。
那裙摆处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暗金色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
打扮完毕,唐衣站起来盈盈转身,恍如神妃仙女,气若幽兰。
“小姐,您今天真是太好看了!”绿柳忍不住惊叹道。她家小姐从来都是着装素淡不修饰自己,今儿这么一大扮起来,简直要把小丫鬟看呆了。
唐衣有些羞涩,随即正色道:“绿柳,以后你不可再称呼小姐了。”
绿柳一拍脑袋:“是了是了,以后小姐便是刘夫人了,奴婢该改口了。”她笑嘻嘻的说道。
刘宁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娘子瞧。昨夜欢好之后,发觉唐衣的确是清白的,他十分喜悦。
此刻看到唐衣的打扮,他却忽然心上想起一件事来。
“娘子。”刘宁含笑说道:“你这身打扮极好看的,如果配上红宝石簪子,便更加出色了。”
“红宝石簪子?”唐衣不由得失笑:“你怎知我恰好没有这一种的首饰?丫鬟们都知道,我是不爱那些红绿宝石之类的。”
刘宁眉头一拧:“为夫见过有位女眷戴过一种红宝石簪子,说是全长安只有十二只,倒是样式好看的。”
“是么?”唐衣微笑起来:“你说的倒像是我娘的首饰铺子出的那种。之前我曾见过的,可惜后来已经卖完了。”
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撺掇武王买过的那一只,当时可是赚了他许多银子呢。
刘宁听了决心进一步追问:“我当时就想购置一个,去问掌柜的时候却说已经没了,最后一只乃是武王殿下买了。”
唐衣轻抚着衣衫不经意的说道:“那个啊,刚好我当场见了的。武王殿下说是要送给李妃娘娘,讨她欢心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刘宁心里登时如同三伏天喝了一碗冰凉的甜茶,舒爽极了!
“夫人,咱们该去上房给爹娘敬茶了。”刘宁温柔的对新婚娘子说道。
从新房到上房需要经过一个院子,穿过两条回廊。远远望去,房子上有彩色的琉璃瓦,折射出绚烂的光华,衬托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错落有致。中间有一座青石小桥,桥下便是刘府那极大的人工池塘了。
阳光之下,只见池塘的水面反射着碎金般的光芒,紫色粉色的睡莲正在水中绽放,有旁边绿树倒影的映衬,更显得细致柔和清爽别致。
闭目聆听,还有流水之声缓缓入耳。想必池中是从长安渠引来的活水,更令人心旷神怡。抗人的暑气似乎也知趣地四散而去,心情回复到一汪澄明清澈的平静之中。
池塘四周碧树环绕,夏花缤纷,蛙鸣蝉叫热闹而纷扰,让人忘记了此时身处的是刘府,忘记了外面那些令人烦恼的俗事,好似进入到人间仙境了。
来到上房,安姨娘早亲自率领了丫鬟在外迎接。因今日新娘来敬茶,安姨娘也要妆出些长辈样子。
这是唐衣头一回见到刘府的姨娘。只见她脸上不施脂粉,肤色白嫩。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虽然眉梢眼角间隐露皱纹,但还是颇有几分美貌的模样。
安姨娘其实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了,但她养尊处优又有老爷宠爱,平时薛氏也并不对她苛责,是以她日子过得舒心极了,看起来才三十左右。
平常的时候,安姨娘最喜欢穿显露身段的鲜亮衫裙,但今日她却换了身沉香色的衣服,料子也选了老气的花色绸缎。
她笑吟吟的亲手打起帘子,一边不转眼的打量着唐衣,一边对刘宁和唐衣说道:“大少爷大喜呀!咱家这位大少夫人可真是天仙儿一般的人呢!”
说完,又扭头对里头脆生生高声说道:“大少爷大少夫人到,来给老爷夫人敬茶啦!”
安姨娘将刘宁唐衣让进了上房,对上头坐着的刘老爷和薛氏一福身,便闪身到了一边去。
刘子硕今天也穿了崭新的夹纱袍,喜孜孜的坐在那里。人逢喜事精神爽,看着自家老爷多日都不曾有过的振奋神色,薛氏也不禁满心欢喜,慈爱的看着底下的新妇。
刘宁执了唐衣的手,二人一起端端正正跪在早已准备好的垫子上,接过旁边丫鬟送上的茶,再递给上坐的刘老爷:“爹爹,请喝茶。”
“好、好!”刘子硕看到新妇,想起她是公孙青的高徒,又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小姐,觉得面上十分光彩。他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即递给新妇一个大大的红包。
接下来是夫人薛氏。
唐衣又递上一杯茶:“娘,请喝茶。”
薛氏急忙接过,喝了一口放下,便从丫鬟手里拿过早已备好的大红封,笑着递给儿媳妇:“好媳妇,你是个好的,娘以后等着听你俩的好消息了。”
接下来是其它长辈们。
刘宁的几位叔伯族老,唐衣也一一敬过茶。最后看到南氏坐在末座,刘宁介绍道:“这个便是表姨母了。”
表姨母?
唐衣肚里腹诽:这亲戚真够远的。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要做足了表面功夫。“表姨母请喝茶。”
南氏早瞧着这少夫人不顺眼之极。什么尚书府嫡小姐,说着好听,南氏早打听过了: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女儿罢了。
她满面假笑去接那茶,却故意装作一个手滑,将那茶水正好倒了唐衣一身!
“哎呀,都怪姨母手滑了,不要紧吧?” 南氏故作惊慌,忙着用帕子帮忙擦拭茶水迹。在她身后站着的南彩月,低下头隐藏了唇角的一丝讥笑。
其他人都没瞧出来,只有唐衣心知肚明:这个表姨母不欢迎她。什么手滑了,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细瞧了那所谓的表姨母一眼,云淡风轻的笑了笑。不过污了裙子而已,又伤不到她分毫。
不过是雕虫小技耳。
此时,南彩月却心中一动。她急忙快步上前搀扶住了唐衣,柔柔弱弱的说道:“表嫂切莫生气我娘啊,她的确不是故意的。”
她语气又娇软又怯弱,眼里也噙着泪水,仿佛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似的。看她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唐衣怎生欺负了她。
唐衣抬起眼,玩味的看着这朵娇嫩的小白花。
南彩月今天本是刻意的打扮了的。
她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白嫩如玉的瓜子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
脸上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那诱人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
夫君真是有好一位美貌的表妹呢!
唐衣还未曾开口,南彩月便又急急的说道:“求表嫂千万原谅我娘啊,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替娘向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
见她这般害怕,刘宁不由得黑了脸:“彩月不必如此,你表嫂不会怪你们的。”
“真的吗?”南彩月眼中含泪娇娇怯怯的望着唐衣:“您不怪我娘了?”
她这般表现,任谁瞧了都会以为是唐衣表情太严厉,把这姑娘吓到了。
刘宁也不禁看了看唐衣。只见唐衣轻轻的笑了起来:“这位姑娘想必便是表妹了。请问表妹,表嫂我可是长得太过骇人了?否则为何我连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就将你吓成了这样?”
“不过是被水弄污了裙子而已。我也不曾伤到分毫,又怎么会那般不懂事,去大惊小怪的责怪姨母呢。”
她好笑的说道。这姑娘想引起自己的怒火,那她注定要失败了。唐衣经历过的阴谋诡计,比今儿这一出复杂的多。
南彩月更加胆怯,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眼波一转,求救的看向刘宁。刘宁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南彩月顿时眼里充满了委屈巴巴,低声道:“表嫂不怪就好。”
上面坐着的薛氏,看着底下南氏母女演的这幕闹剧,简直都快要气死了。
有一种女子,就像是有毒的娇花:它们表面美丽无比而且香气扑鼻,但实则暗含毒液,伺机杀人于无形。
这种女子,男子们是看不出来的,只觉得她们娇弱可怜。只有女人才能看得清楚。
薛氏早就觉得南彩月不简单。
十几岁的庶出大姑娘,不远千里投靠亲戚。才半天时间,便拿下了人家的大少爷。后来还闹到了要为她几乎跟家人翻脸的地步……但凡这姑娘心机差一点,胆子软些儿,都是做不成的。
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宁儿这孩子,虽然有些书呆子气,有些执怄,但本性还是极端正的。若不是这小蹄子刻意勾引,他怎么会违背老娘?
还有那个南氏,说是来投靠自己,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那个亲,转脸儿便乔做张致的去刘老爷跟前献殷勤,不是端茶递水,便是各种偶遇……
这两个贱人!
说起来南氏算是宁儿姨母,哪里见过这种不要脸的姨母?这是来投亲呐,明明是想扒上刘老爷的大腿好吧?
更可恨的是男人的态度。那狐狸的小意殷勤,刘老爷他是来者不拒,甚至还对南氏母女颇为关照。
薛氏明里暗里说过几次,刘子硕却不耐烦的说她道:“我看你就是整日里太闲了!南氏若不是你家的亲戚,老爷我也不会容她们登门。待她们厚道点,那不还是给你做脸?”
南氏开始还有些畏手畏脚的,后来见薛氏说不动刘老爷,索性从此越发得了意了。
幸好府里还有个安姨娘,总是在她与刘老爷之间举动过份时突然出现。否则,还不定成了什么不堪的模样!
刘老爷偷眼瞧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也觉得南氏有些过份了。他咳了一声:“儿媳妇已经敬完了茶了,以后大家便都是一家人了,这个这个……宁儿啊,你们这就回去罢。”
刘宁答道:“是,爹!”便执了唐衣的手,牵着她离开了院子。
敬茶礼于是到此结束,刘府族人们各自散去。
回到后堂,薛氏便对刘老爷发作了:“南氏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妾身觉得她们也该回去了。俗话说故土难离。若是离得时间久了,妾身怕她们得了不治之症可怎么办。”
刘老爷觉得夫人太不近情理:“南氏好歹是你自己的表亲,何况还是长途跋涉来看望你的。这次宁儿大婚,人家母女俩也是跑前跑后的帮忙不停。你如今要赶人家走,亏怎么说出口来?”
薛氏冷笑一声:“帮我?我看是帮老爷你吧!南氏要是走了,谁给你端茶递水,捶背磨墨呢?”
刘老爷登时老脸一红。
“别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就她肚子里那点水,够谁瞧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呐?她南氏在老家死了男人没了依靠,如今一门心思的不就是想扒上老爷你的床么!”
“这个不要脸的老货!”
刘老爷沉下脸来:“粗鄙!你一个当家夫人,满嘴里说的是什么?原先在娘家时说是也念过书的,如今怎的成了这般泼妇一般,成何体统!”
“体统,你要什么体统?干脆点把那只老狐狸弄成你的小妾不就完了,装哪门子装?”薛氏反唇相讥道。
她实在气得狠了,冲口而出:“妾身的确读过些书,所以看过一句话:既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说的就是这不要脸的!”
“啪”一记耳光,却是刘老爷打在了夫人薛氏脸上。只见他面色都有些扭曲了,哆嗦着嘴唇道:“薛氏!你可知就凭你刚才的话,老爷我便能休了你?”
薛氏捂着脸刚要拼命,闻言愣住了。她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冲动却犯了刘子硕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