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陷红云
春日春风春露，皆在此间清晨。
“刘兄弟，来，整一口。”一名肤色极黑的精壮汉子将一个葫芦递给一个戴着草帽的白衣青年。那青年犹豫一下，将身上的背篓放下，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便呛着吐了出来，引起周围一群汉子的嘲笑。
“刘兄弟，你这酒量不行啊，哈哈哈……”那精壮汉子大笑着，还使劲儿拍了拍那白衣草帽男子的背。
那白衣青年却脸都被呛红了。他本就不会喝酒，这些商队里的人又都是些糙汉，喝的都是些极烈的酒。一口下去，就像刀子一样直划到心底，简直让人难受至极。
至少这个白衣青年现在就难受至极。
“咳咳，张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对这玩意儿根本就……咳咳……”
那黑脸大汉挠挠头，“这个……以后不给兄弟你喝了！”
于是周围的一群大汉又是一阵笑声。
这白衣草帽青年自然便是元游了。那日在濠水边着了别人的道，丢掉了宝贝。他知在濠州待着也无用了，索性便打算直接去京都找袁青。可一个人行动，自己既不识路，来来往往也没有什么经验。于是便加入了个去京都的商队。这商队是由几个大商人集结了一些小商人，又招来了些练家子做护卫而组成的。元游本喜欢清净，但想若是以商人身份加入，一来违背了师父的教诲……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二来就是得和那些狡猾的商人们打交道了。这他自己可也是极为不想的。索性直接去做了个护卫——当然，让他保护这些商人，他可做不到，也不想做。估计危险来临时，他就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呢。
加入商队成为一个护卫后，同为护卫的几个汉子见他年龄甚小，穿着奇怪，和元游接触后只觉他真诚豪迈，这些护卫们个个也是喜欢直来直去的豪放汉子，于是在休整准备出发的那几日里，便个个都和元游关系处得极好了。刚刚那名黑脸汉子便是这护卫里年龄比较大的一位，名为张建。他做这行已经有了十来年了，因此此行护卫都以他为首。元游将阿柳与阿梨的名字结合起来，取了一个刘离的名字。
那张建扯起嗓子喊，“各位都收拾好了没？我们要出发了！”
元游看了看自己身上。接着把背篓背起，向一个角落走去。不一会儿，就换成了一身脏兮兮的灰色布衣，背篓和草帽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仅仅是他身上背的一个布包裹。一头头发也很是凌乱，脸上还沾了些泥土。整个人像个乞丐一样。
张建看了看他，皱眉问道：“怎么换成了这幅模样啊？”
元游轻轻一笑：“秘密！”当下张建倒也不好再过问了。
黄马长嘶，商队便在这安静的清晨里出发了。而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只慵懒的橘猫正躺在上面打着呵欠呢。
……
“濠州至江都，原本只需要五天时间即可到了。”面对元游的疑问，张建严肃地回答道。
元游便问：“可是？这其中又有什么可是呢？”
张建还没回答，旁边一个很瘦的护卫却先笑了：“小刘兄弟这么急，莫非这京城里有哪个小姑娘在等着你？”
说罢周围几名护卫都发出一种奇怪的笑声。这时张建却转过头去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止住了笑。
张建继续说道：“王竹这几个小子，每次一到京城，总要去那青楼里喝点花酒。老张我有了家室，倒是不去沾染那些了。这濠州到京都的路上，有座红云山。这山上伙强人，号做红云帮，专抢那些过路的客人。除了那些背景大、财力厚的大商号可以花钱消灾，或者请了大镖局派人保护的，其他人尽皆绕路而行，不敢从那过去。是以濠州到京都，要多跑两天的路哩。”
元游眉头一皱。
“这伙强人还经常下山进村掠夺，周围的几个村子，可遭了罪咯。”
元游只觉胸中一股火在燃烧。他接着问道：“这山贼如此猖獗，就没人管管他们么？”
张建无奈道：“管？怎么管？那红云帮上下近千人，尽是练过的好手。三位当家的更是武功非凡。以往也不是没有正道侠士来管过，可最后呢？还不是死的死，伤的伤。这红云帮早就把濠州城里的官府上下都给打理好咯，如今是四处都不太平，朝廷也管不了这里。而且，我听说……”张建放低了声音。
元游凑过头去，“听说什么？”
“这红云帮，背后可有人罩着呢！”张建低声叹道。
元游转过头看着前面，咬着牙一言不发。
张建又说道：“不过刘小兄弟你也别怕，我们过两日在接近那红云山时便会绕路的，那离红云山仍是挺远，不会出什么意外的。这条路，我可跑了很多次了！”
元游应了一声，随后就又不说话了。张建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
元游此刻心里充满的都是愤怒和悲痛。这两日里他遇到了不少流民，也经过了几个村子，尽是一片残破景象。本以为是其他原因所致，未曾想仅仅只是一方山贼。
元游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意，“那些人，该死。”
旁边马上的张建却诧异地望着他：“刘小兄弟，你怎么了？”
元游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转过头道：“我没事，张大哥。”
张建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拉缰绳，骑马去队伍前面了。
自濠州至江都府的这段路程，前两日尽是平坦大道，第三日起便有了起伏。到了第四日，已经是颇弯众多，进入了一片林子里。将众人累得苦不堪言。挨到下午时分，才终于来到一个岔路口前。
张建扯起嗓子对商人们喊道：“诸位老爷，该改道绕路了！再继续走下去，可就得遇到红云山贼了！”
一个中间的大肚子商人便笑答道：“确是如此，诸位，我们便改道前行吧！”
于是商队众车众人开始忙活起来，将车头马头调转，往另一个方向驶去。一时间也是手忙脚乱。
忽听得一声响箭，紧接着——咻咻咻！又来了千百只箭。张建一声“敌袭”还未喊完，已有反应慢的护卫受伤身亡。反应快的护卫早已在响箭一出时便拿起武器应对了。仅仅一波箭袭，护卫便死了近乎十数。更有二十多人负伤，连着商人也死了三个。这一下，元游这支六十多人的商队，除去十五名商人，只剩下一半的护卫还算完好无伤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重伤嚎叫的、以及已经身死眼睛还没闭上的……这些加起来，护卫们已有二十来人失去了战力。
接着两边的树林旁冲出一群人，仅仅片刻功夫，便已将商队包围了。
只见这伙强盗尽皆以红巾裹头，气息平稳，动作干练，虎背熊腰，显是训练过的好手。每人手持一把刀，刀柄亦用红布裹上。
又听得一阵拍掌声，山贼自动让出一个口子。只见四名山贼抬了个简陋的轿子，来到商队前停下。这轿上坐了个光头男子，旁边还有一名山贼举着一面旗子，上刻红色的“红云”二字。识字的人看到这两字，莫不脸色煞白。
那轿子停下后，又有一名山贼跑到轿前俯首蹲下，众山贼尽皆举刀高喊：“恭请三当家的下轿！”一时之间声动山野，这围着商队众人的山贼已有近百之数，只见树林中人影闪动，不知又有多少个弯弓搭箭的山贼？
商队众人此时已近乎绝望。张建更是心底大骂：“他娘的，红云山的畜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那名光头男子踩着身前那名山贼的背走了下来。又有两个山贼扛着一把大刀，颤颤巍巍地走到这光头男子面前，这光头男子却一手便将这大刀提起，“砰”的一声便将刀插在地上。然后猛的两脚将那两个山贼踢开了去，嘴里骂声“废物”
接着他才对着商队众人眯着眼笑道：“恭喜各位兄弟，真是好运啊。”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光头男子额头上有一道恐怖的伤疤，他一笑起来，显得十分狰狞，让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忍不住叫出了声。
张建却上前一步拱手道：“久闻红云山三位当家尽是品貌非凡、威风凛凛的好汉，今日有幸得遇三当家的，只觉这外人的传言，还抵不过三当家的十之一二呢！”
光头男子嘿嘿一笑：“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其实张建已有三十来岁，比这三当家的恐怕还要大一些，这三当家却用“小子”相称，张建知对方有意羞辱，却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张建又恭敬地说：“既然今日幸会了三当家，那众位好汉兄弟便将这些都拿去，就当是我们这些小辈孝敬红云山三位当家的了！”他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大箱子。里面装着的，可都是这次商队所要交易的物件。
那几个商人听到张建如此一说，本想出言喝止，但想今日局面，以钱买命已是唯一之策了。于是尽皆附和着张建。
那三当家仍是嘿嘿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张建继续说道：“还请三当家的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几个的小命。我等必定感恩三当家的大恩大德，每年今日都带些金银珠宝、稀奇玩意儿来孝敬红云山的各位好汉兄弟！”张建几次说话，已将姿态放了极低。
没办法！若是普通山贼，好说话的就用些银两打发了，不好说话的也可拼死一战，仍有生路。但今日所遇，乃是红云山山贼！
这伙山贼可不仅仅是劫财，一个不高兴，便将众人都屠戮干净了。周围的某些村子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今日若能保命，已是天上各路神仙、自家每代祖宗保佑了！
三当家拍了拍手，道：“你这小子倒是明事理。”
接着他挥挥手，后边上来一伙山贼，对众人道：“把刀放下！”
护卫们看着张建，张建叹了口气，点点头。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众护卫都已放下武器。
接着这伙山贼上前，一部分将那马车驴车拉走，一部分则分开走到商队的人前，对其进行搜身。
众护卫行走江湖至今，何曾受过如此大辱？是以个个怒气上涌，憋得脸色通红。有两个忍不住的直接动起手来，喊道：“他娘的，今日就跟你们拼了！就是死也不做那没娘的怂人！”可话音刚落，已被山贼一刀砍去，丢了性命。众护卫这时再愤怒，也只能忍受这群山贼的羞辱。而几个商人老爷，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了。
搜到元游时，那山贼将元游的包裹打开，只见里面竟是一个背篓，又往背篓里探去，却只看到一些衣物和一个草帽。那山贼呸了一声，骂道：“原来是个穷小子！”元游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那山贼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山贼们拉走装满东西的马车驴车，又搜尽了众人身上最后一点钱财，还想将地上的刀剑和众人的水和干粮拿走时，张建开口道：“三当家……”
那三当家便说道；“吃的喝的留下。”接着犹豫一二，又说，“武器也给他们留下吧。”
众人看到这里，虽然心痛不已，但也舒了口气，看来这次小命是保得住了。
山贼们退回去后，张建又上前恭敬地说：“感谢三当家！感谢三当家！”
那光头汉子却又呲牙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显得更是狰狞。
“别慌嘛，走，跟爷爷我去红云山走一趟。”
张建脸色一变，说：“三当家这是何意？”
众护卫连忙捡起兵器，又紧张起来。
众山贼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三当家道：“怎么？听不懂人话？”又将大刀拔出来抗在肩上，说：“不去的话，嘿嘿。”只见三当家身影一闪便来到张建身后，大刀一抡，只听三声兵器脆响。三名护卫的刀已经断了。接着三当家又身形一动，已回到原地。众山贼却将刀指着众人，慢慢逼近。
众人除了元游外，尽皆震撼无比，只觉这三当家的武功，恐怕在场的护卫无一人能及。
张建吼道：“我等已按三当家的意愿行事，三当家何必苦苦相逼？莫非刚刚，三当家在耍我们？”
三当家道：“就是耍你们又如何？小子可别不识抬举，叫你们同我们回红云山去，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去了，或许还能活下一些人。不去嘛，嘿嘿。”
张建大声叫道：“恕难从命！今日便是死，也不让你等好过！”
可刚说完，便有几名护卫跪下，大呼饶命。几名商人却已摊在地上，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我只须一声令下，树林里的兄弟们万箭齐发， 你们可就都成刺猬了。”三当家此刻丝毫不慌。
“小子们，考虑一下吧，跟我们回去，我保证你们有机会活下。不然的话，嘿嘿。”
众人只觉这三当家所喜欢的嘿嘿一笑，不但狰狞丑陋，更是邪恶之极。也不知在他的笑容下，地府又生了几多亡魂？
这时却有护卫突然便往山贼身上攻去。张建也不及阻止，瞬间就有几名山贼倒地，但片刻后，所有动手的护卫都永远离开了这个江湖。
“三当家这回不再是耍我们了吧？”张建沉着脸问道。
“小子，爷爷我还有必要耍你们吗？”三当家往轿子走去。又有一名山贼忙去轿子前低头跪下。
“要走的带着走，不走的杀了。那几个没用的商人也杀了。”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个轿子就被四个山贼抬着愈行愈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建无奈地叹了口气。“兄弟们，咱们这次认了。就去这贼窝看看如何？”
那个名叫王竹的护卫却叫道：“张哥是有家室的人，有了牵挂，就不舍得死了。我们几个可是不怕死呢，他娘的，今天老子就是死在这，也得拉两个畜生来垫背！”
王竹这样一喊，顿时又有几名年轻护卫捡起武器，同山贼们战在一处了。
……
红云山山势极险，天然洞穴极多，又有多条小溪，给红云帮提供了一个天然庇护所。每至夕阳西下，可登山顶观景，其时天多红霞，娇艳似火，故名红云山。山南有一高崖，崖下有一水潭。有瀑布从崖上飞下，落入湖中。崖上潭边，多生菊花。霞光照下，一片凄黄。其景绝佳。在红云山并未被红云帮所占时，常有文人墨客来此，登高观景，抒怀写意。崖上至今还留着一块石碑，上书一诗：“蝶失冷落黄花后，燕转浮光金镜中。欲上红云歌几曲，青崖笑我竟贪觥。”可算是将这红云山的绝景囊括于此了。如今红云帮的营寨便建在这青崖之上。
元游一行人此刻便行走在这红云山上，可惜他们却无缘赏此美景了。
“刘小兄弟，你是不是觉得老张我是个没种的懦夫。”张建整个人很是颓废。
此次只有十八名护卫，跟着山贼们来到了红云山。其余的人，已全死掉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元游却说道。
张建又说：“你们几个年轻兄弟还小，不懂，等你们以后也成了家，有了牵挂，你们就懂了……”
元游却自己想了想，自己好像还真没什么牵挂。如果真要说有的话，那师父可以勉强算一个，小袁子……或许也能算一个？还有……还有那个月宫仙子……
元游摇摇头，停止了胡思乱想。
不一会儿，只听得一声吆喝，抬头一看，一座营寨横坐于前。大门口上书“红云帮”三字。元游一行人，终究还是落入了这贼窝。
“看来，情况不太妙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