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池清风很难形容自己心里的滋味，他轻捧住苏霁月的脸，嗓音微哑，还是将刚刚被她打断的问题问了下去：“霁月，是手术的原因吗？手术之后你的比赛状态一直不好，是因为手术出了问题，你的膝盖一直有哪里不舒服吗？”
如果不是真的无法克服的问题，苏霁月又怎么会轻易认输？
如果不是真的无法解释的情况，他又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是他的手术出了问题吗？
就像之前苏怀朗曾经问过的那样，就像刚刚夏光熙所问的那样，甚至……就连谢嘉朋都曾忍不住问过他这句话：手术……出了什么问题吗？
从看到苏霁月的状态不佳起，他也在心底一遍遍地质问着自己，那些手术的细节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到渐渐模糊，已然分不清究竟是现实的画面还是自己在想象中平添的场景，他的内心也从最初的坚定确信，逐渐地、一点点地产生了动摇。
那自我怀疑的小小种子一经种下，很快生根发芽，如果真的是他手术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的苏霁月，因为心疼，指尖在微微的颤抖，他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不是！”苏霁月几乎是想了没想地出了这两个字。
她的回答是那么的坚定且确信，在这一刻，池清风怔住。
苏霁月将池清风的手指握住，收拢在手心，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池学长，不是手术的问题。”
池清风蹙眉，“霁月，你并不了解医学，为什么这么确定？”
苏霁月牵唇，笑意温柔，“池学长，虽然我不了解医学，但是我了解你，我还记得刚做完手术的时候，你肯确定的告诉我，手术成功了，没有问题，你是一个标准有多高的人我很清楚，以你的责任心，既然说出了这句话，那么手术必定是没有问题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在池清风的面前，苏霁月大多数时候像个孩子，没心没肺的，很少会以这样严肃又沉稳的语气和他说话，可这次不一样，池清风、池学长、池医生、池副教授是她心里的太阳，是她的骄傲，她不能忍受他像这样怀疑自己的能力。
她比他自己还要相信他。
池清风的心蜷缩了一瞬，面对苏霁月这样绝对的信任，他竟一时无从回应。
而苏霁月也并没有想要他回应什么，只是牵过他的手，转过身面向餐桌，故意用轻松地语调道：“池学长，我们吃饭吧，我都饿了！”
她顿了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瞄着池清风闭上了一只眼，鬼灵精怪地笑了一下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我妈他们集团上班跟项目了，他们给我的项目资料里全是一堆我看不懂的医学术语，等会吃完饭你不许跑，给我讲讲！”
她说着，拽住他的衣角，像是撒娇一般。
这是她向他的求助，也是她在告诉他，她退役已经是事实无法改变，再在这件事上讨论下去也于事无补。
池清风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苏霁月抱入怀中，应道：“好。”
*
但即使有着池清风的帮助，这一切对于苏霁月而言也并不容易。
之前因为疫情原因，很多项目的进度被耽误，复工复产之后全公司上下不得不加快推进速度，而苏霁月所在的就是其中最大、目前集团主推的项目。
因为苏霁月是新人中的新人，这一次是以实习生的身份进入项目组实习的，项目组的老大付承明是事业部的副总监，海外名校博士毕业，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坐到管理层的位置，原本就傲气十足，对手下的管理风格也是格外严格，是全公司出了名的魔头。
而付承明不仅对下属严苛，对上级也是同样的恃才傲物、很少妥协，即使是对集团的负责人白玉琼，付承明也没留什么面子，多次在项目会议上与白玉琼起冲突，虽然由于地位差异往往是付承明败下阵来，但他心里不服气的很。
所以当退役运动员苏霁月被硬塞进他的项目组时，付承明的脸垮的十分明显。
组内会议，组员们先各自汇报了最近的工作进展，项目遇到难处，速度减慢，付承明的心里本就不爽，抬头看见一群大气都不敢喘的人里，就苏霁月“刷刷”在那奋笔疾书记着什么，十分突兀，他冷笑了一声，用手里的笔指着苏霁月的方向，“那个新来的，你说说大家接下来该怎么办？”
所有人在一瞬之间齐刷刷转过头看向她，苏霁月一愣，抬起头有些尴尬地看向付承明，“我……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付承明冷哼了一声，“什么都不清楚，你在那装模作样写什么呢？”
会议室里安静的只剩下了空调的声音，大家都看得出这是付承明故意要刁难苏霁月，一边是大老板的女儿，另一边是顶头上司，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苏霁月自然也感受得出付承明不是很友善的态度，这里毕竟是公司，而她又是一个“空降”进项目组的新人，虽然被针对多少有点委屈，但她还是尽可能恭敬而礼貌地答道：“因为我刚来组里，对项目内容不是很熟悉，所以想记一下大家的发言，学习一下。”
她这样的姿态在付承明的眼里不过是装腔作势，假装勤奋好学搏好感罢了，他眼里的不屑十分明显，“既然如此，我倒是想看看你都记了点什么！”
付承明向她伸了手，苏霁月也只好将本子传了过去，付承明低头，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又是一声冷笑，将本子向她扔了回去，“因为假日安慰剂发放时间晚了一天这种废话也要记？”
本子重重摔在大理石桌面上“啪”的一声响，会议室里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抖。
付承明站起身，是耐心用尽，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所有组员说的：“早就说过医院的审核手续可能会出现意外，让你们做好后备计划，结果还是出错！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下周之前必须给我把这件事解决，否则就都给我回家去吧！”
*
由于苏霁月的身份特殊，她在会议上被付承明刁难的事情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开了。
走在公司里，各种目光向她投来，同情的、嫉妒的、厌恶的、羡慕的，复杂到她已经懒得去分辨，她想要去天台透透气，谁知门刚推开一个缝隙，就看到付承明和另外一名公司员工在交谈。
“我说付魔头，那好歹是大老板的女儿，你多少给她和她妈留点面子！”
付承明弹了弹手里的烟，满不在乎道：“她连大学都没读完，专业也毫不相干，对公司业务一无所知，非要来我项目组里，她们自己就没想要面子！”
“哎，现在又有多少人在干专业对口的事呢？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啊！人家之前也是世界冠军，那学习能力应该也不会差的！”
“世界冠军？咱们国家缺世界冠军吗？连块奥运金牌都没拿到，听说是比赛成绩实在太差混不下去了才退役的，最后还不是靠父母、走后门进公司？我们组里的组员学历都是研究生起，毕业院校哪个不是世界名校？她妈这么把她塞进我们组里，尊重过我和其他组员吗？”
……
苏霁月低头看着自己，心里的滋味难辨。
后面的对话苏霁月没有再听下去，只是悄悄合上了天台的门，转身离开了。
*
池清风回家的时候，苏霁月眼睛还是肿的。
她的面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她急切地想要在其中理清头绪，可专业之间的壁垒于她而言仿佛天堑，越是努力越是徒劳。
池清风走到她身边，她的脸上泪痕尚在，他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有些心疼地问：“怎么哭了？”
苏霁月仰起头，本能地挑起眉，撑出了一个笑，“没有啊，没哭……”
她说着，抬手又擦了擦脸。
池清风看着她，只是又问：“今天上班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