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人龙刚刚带人洗劫了潼关南原的一个村镇,就听有人报告说,新任三边总督孙传庭大人有紧急军情请他速速前去。他感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当时他手下的士兵还在忙活着,他下令把财宝粮食带走,男人砍下脑袋去领功,女人玩完了烧掉毁尸灭迹,然后急匆匆的吩咐他们上马。
贺人龙从来不勒索自己的部下,他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动手去抢。至于女人,她的眼光很高,等闲看不上,不过刚才在这里他用了两个,因为他知道李自成是陕西米脂人,而潼关也是陕西地界,所以他把这里的女人都看成是李自成的女人,玩了他们就等于是尽忠保国,这是义不容辞的,反之就是对皇帝不忠。
他的这种混蛋逻辑不但自身在执行,而且经常公开教育手下,是以陕西一代的老百姓,每当看到打着“贺”字大旗的队伍来了,就好像是见了鬼一样,哭爹喊娘的往山上跑,跑的慢一点的,也就成了他的战利品。
贺人龙并不知道孙传庭贺崇祯想要他的脑袋,他觉得他打仗很猛,孙传庭召唤他应该会委以重任,一种舍我其谁的心理让他自我感觉出奇的好,人骑在马上,心却在飘扬,半天的功夫就赶到了朱仙镇。
当他停下马来的时候,看到道台丁启睿、陕西巡抚冯师孔率领着一百多位重要的文臣武将在总督府门口分两排站着。这个总督府原先是西城郡王的一处别院,后来被农民军给洗劫了,西城郡王也死了,用来当临时的衙门正好。
在人群里他看到一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大约十九岁的年纪,打扮的油头粉面,穿着华丽,还很瘦弱。她就在脑子里想,这是谁家的公子哥,难道是孙传庭的儿子,若是那样,少不得一会儿要巴结巴结。
这人自然就是钱孙爱,贺人龙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刚好看到了贺人龙。当然他并不知道这就是贺人龙,只是觉得他长得非常凶恶,身上还冒着热气,就像刚从市场走来的屠夫一样,满身的血腥味。
正在两人同事都感到纳闷的时候,孙传庭的两个亲兵走了出来,手里捧着用黄缎子套着的尚方宝剑,低沉而果断的说道:“总督大人有令,升帐!”
钱孙爱还是第一次见到总督升帐的排场,只听两声炮响过后,站在大门洞子的鼓乐班子就开始擂鼓奏乐,刚才排成两排的文武官员一起向后转,然后次序而响亮的报出自己的官职贺姓名,向内走去,贺人龙赶忙把战马交给下属,跟在最后跑了过去。
因为来的匆忙,这次他只带了几个副将,百十来个亲兵,其他的还驻扎在潼关一代。
钱孙爱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因为他并不是大明朝的官员,顶多就是个军医,也不知道跟孙传庭是怎么个上下级关系,所以他没大声的念自己的名字,背着手,晃晃悠悠的,就迈进了大门槛。
此举立即把两名龙精虎猛的亲兵给惹怒了,见他没穿官府,抽出刀来,厉声喝道:“擅闯总督府,杀无赦!”钱孙爱眼一花,整个人就被大一片刀枪剑戟给包围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幸亏高杰看到了,连忙喊道:“慢着,这是总督大人的贵宾,还不快点退下。”当兵的执行军令都是机械化的听他这么一说,立即后退。
“不好意思,钱公子,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严防贼军习作,总督大人下了严令,这也不怪他们。”
“没事儿没事儿。”钱孙爱嘴上这么说,但心理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不像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孙传庭的做事风格,有点太不把人命当回事儿了。
等他跟在高杰身后进入了大厅,只见刚才那把黄色的尚方宝剑已经摆在大堂正中的紫檀木供桌上了,背后是一副用黑色屏风做成的军事地图,上面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代表着敌我双方的势力分布,以及行军情况。
孙传庭穿着红色的二品官府,头戴乌纱帽,腰间系着崇祯皇帝亲自赏赐的名贵玉带,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征。然后端端正正的往旁边一把楠木太师椅上一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等着众将前来参拜。众将立即屏息垂目,不敢仰视,他大约看到了钱孙爱,也有可能没看到,眼神威严冷峻,咄咄逼人,像是横扫大厅,又好像目空一切。
哦,原来这就是以威严著称的孙传庭大人地为官本色呀!钱孙爱心里觉得好笑,装,你给我使劲装。
孙传庭觉得他屁下面这把椅子非常的不舒服,各位官员在冯师孔和丁启睿的带领下,按照官大官小的顺序开始参拜,要是让打个比喻,就好像是谁家死了人,按辈分大小排着队行礼一个样。
要是换一把椅子就好了,孙传庭心想,这把椅子洪承畴坐过、杨嗣昌、傅宗龙、汪乔年也做过,他们都是孙传庭的前任,一个叛变了,另外三个全都因为贺人龙的临阵脱逃殉职了,那么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贺人龙,贺人龙手里提着一个好大的布包裹,上面还有一片片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什么?
等将领们参拜完毕,沉默了一会儿,孙传庭才用很沉重的语调,说道:“自从天启年间以来,各地盗贼横行,朝廷屡次兴兵剿灭,然而收效甚微,这一次,皇上派本督前来,大家以为闯贼可灭吗?”
跟着钱孙爱就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屁声,那些文臣武将还有孙传庭自带的幕僚,纷纷开始歌功颂德,称颂他神机妙算,指挥若定,跃马横刀,气吞山河等等等等。总之,孙总督一出手,贼寇必定立即完蛋。
若是在三年前,洪承畴对这些话也许就照单全收了,可是经过这三年在诏狱之中的磨砺,他早已看透了世情,知道这些话全都是没用的屁话。不过也正因为把棱角磨去了,他现在比以前也圆滑了不少,说话也和气了很多。
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心中的狠毒贺奸诈深藏不露,尽量以自己的不骄不躁,给属下们带来强大的信心。
“既然大家都这么有信心,本督心里也就放心了,其实外面传说贼军有五十万之众,皇上和我都是不信的,我粗略的算计了一下,李自成的大军号称三十万,然后除去水分,还有一些老弱病残,能有七八万人就已经很不错了,精兵嘛,至多两万。至于曹操(罗汝才),虽然也号称有二十万人马,也只能当个笑话来听,若他真有这个实力,还用得着给李自成当马前卒吗?依我看,五六万人是有的。”
曹操?钱孙爱知道曹操是罗汝才的外号,可是这就有点让他坠入云里雾里了,他想,为什么我在李自成那边这么多天,都没看到过曹操呢?李自成也没有让我去给曹操的人马治病?难道曹操的人马普遍免疫了?
随即钱孙爱就明白了,虽然曹操和李自成合作攻打开封,但李自成却害怕日后他和自己争天下,瘟疫不正好可以大大地削弱他的实力嘛!由此看来,李自成这人不可谓不阴险。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作为一个领袖人物没点心眼怎么行,像张无忌那厮就知道讲原则讲礼貌讲感情,结果不还是让人给耍了。
“贺人龙?”洪承畴沉声说道。
贺人龙感到很意外,论资排辈还不到他讲话的时候,可他十分了解这位老上级的脾气,所以立即屁颠屁颠的站出来,单膝跪在地上:“参见总督大人!”
“哈哈,贺疯子!这些年我可是想死你啦!”洪承畴三步并作两步,把贺人龙扶了起来,拍着他宽大厚实的肩膀,对众将说:“你们看,你们看,有了这个大疯子,咱们害怕灭不了李自成,还怕他做什么,哈哈!”
“总督大人谬赞了。”话虽然这么说,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有几个总兵顿时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显然心里不服。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前些年你随我征战,汗马功劳,谁不知道,贼寇给你取名“贺疯子”,就是因为他们怕你,你是我的虎将,他们闻虎色变。”
这话让贺人龙感觉到异常的温暖和激动,突然拍着大腿说:“啥话也别说了,老大人您出山了,以后我贺人龙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好,有你贺疯子这句话,李自成献俘阙下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趟来得匆忙,也没给大人您带什么礼物,上午在官道上遇到罗汝才手下的一小队步兵,被我三拳两脚收拾了,人头在此,请大人过目。”
说着,贺人龙就把他刚才提在手中的包袱扔在了孙传庭的脚下,包袱散开,里面露出三十多颗血淋淋的人头,一看就是刚杀了不久。但是钱孙爱、孙传庭以及一些细心地官员都看出来,这些人皮肤粗糙而黝黑,有的头上还包着关中百姓习惯扣在头上的白毛巾,顿时很多人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但孙传庭好像什么也没看到,笑的嘴都合不拢了,“好好好,不愧是我的爱将,这份见面礼我喜欢,比什么金银珠宝我都喜欢,来呀,挂到外面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贼军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随后孙传庭命令文书,替贺人龙给朝廷报功。
“仰仗皇帝威灵,总督大人指挥有方,此次贺将军攻破流贼袁宗第大营,斩获人头一千余,所获甲仗兵器无数!”
然后给贺人龙过目,并问他是否满意。贺人龙对这些词儿是挺满意的,可是有一点他不满意,怎么只写了个“贺将军”,而没有把他“贺人龙”这三个字全都写进去呢。不过,他觉得老领导应该心里有数,所以连连点头,好好好。
跟贺人龙客气了一阵之后,孙传庭又向别的将领们询问了近三年来缴贼的情况,以及最近官兵和叛军决战的具体情况,有人一一作了回答,孙传庭命令他的文书严谨的记录下来,准备回去好好研究。
然后他才好像突然发现了钱孙爱一样,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钱兄弟,你可来了,你来了,咱们剿灭贼寇就更加有把握了。”
那些人都不知道钱孙爱是谁,所以目光顿时就集中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