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墨目光还是那般不可揣度的深远,他微微一声叹息:“自然是我命人送来的。黑龙这几年一日比一日健壮,宫里的死物已然不能满足它了。所以,只有把它带来这山林,捕捉活物,才能继续养活它。”
流玥看见云非墨眉目中并不是平日里的冷峻,知道这黑龙,也必然另有一番故事,便思忖道:皇帝乃是天龙,蛇乃是地龙。这天龙与地龙一起,他偏就不忌讳么?不过一想云非墨行事想来没有体统可言,倒是更加想要探一探这究竟,便开口问道:“其实我也早就想问,这好端端的宫里,为什么要养这么条大蛇呢?”
云非墨恰恰被流玥猜中了心思,这后面果然有故事可言。现下反正也无事可做,便就说与流玥听:“这黑龙,在当年,不过只有一条泥鳅的大小。”
这一句当年,便已然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先皇依旧在世,云非墨作为大皇子,领命亲征。这亲征之战打得相当凶险,当年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不知是太过信任他还是太过低估敌人,让先皇只拨了三千轻骑给了云非墨。云非墨年少气盛,也没有多想,带着这三千轻骑便赶赴沙场。可是到了战场,还未跟敌军对垒,就已暗叫不好。对面少说也有五万人马,手下这三千轻骑又哪里能招架得住。
可是云非墨究竟是有王者风范的人,下了军令状就决不允许自己再回头,虽然用尽了兵法,拼得个鱼死网破,也勉强只是和敌军同归于尽。激战过后,满身是伤的云非墨不知是哪里中了一支毒箭,也不知道那毒箭上究竟是什么毒。他驾马狂奔时,觉得浑身都在发涨,面目都是青紫色。伏在马上跑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体力不支,从马上栽下来。
也不知道是昏迷了多久,等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是在一条潺潺的小溪边。浑身无力的他慢慢爬到小溪边,凑着这溪水一照,才发现自己的青紫已然退去。毒箭依旧在身上,却不知为什么,毒是的的确确的没有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口,云非墨却依旧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又多了一处伤。他凑着那水的倒影一看,脖颈里竟然是多了个牙印子。这牙印子并不是一排,而是只有两个点,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的牙齿,而是蛇的。他低头四下寻找,果然在身边发现了一条小黑蛇,仿佛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慌乱的准备逃跑。
“黑龙能治毒?”流玥惊奇。
云非墨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大约是以毒攻毒吧。也许是因祸得福,从那之后,所有的毒到我身上,药效都要减半。”云非墨冷冷笑了笑,仿佛面前的还是那些和他作对的人们。
流玥暗自咋舌,以毒攻毒,原来如此。难怪萧王给的药,说能让他昏睡三天,他只是睡了一天,便也就醒了。想到萧王这事情,流玥心里一凉,云非墨既然已经察觉了萧王,也就说明他根本不可能放过萧王,也不知道萧王究竟现在人在何处,究竟有没有危险。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却被云非墨霸道地有抵住下巴。他稍稍用力,她的脸便又被抬起来。
云非墨一半玩味一半冷然地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流玥又急又好笑,脸颊微微泛红,云非墨果真霸道得连思维都要掌控!流玥抿着嘴摇摇头不说话,却不知道怎么又被云非墨猜了心思。他闷哼一句,冷然道:“你一定是想难怪云水寒给的药没有起作用吧。”
流玥猛然抬头,可是不想被他看出她想的就是这件事情,可是她眼中的亮光还没有掩藏得去,就被云非墨捕捉去了。
云非墨微微怒道:“其实,我根本就没中毒,也没睡着。”
流玥惊奇,也不管什么了,直接开口问道:“什么?可是我分明看着你把那茶水喝掉的啊?”
云非墨闷哼,压住心头无法言喻的怒气,说道:“云水寒也太小看我了,五年前他是知难而退的那一个,我却是迎难而上的那一个。想要用毒害我的人多了,难道他们给的毒我都得喝不成?那日从我一进门,你就想让我喝那杯茶……哼……破绽太多了,你给我的那杯水,我自然是没喝。”
流玥抬头看着云非墨凝着的眸子,那眸子里又已然是寒霜覆盖,很是冷冽。他究竟是怎么样的没有喝,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看着他不经意间说了这些往事,心里隐隐的一痛:在我现在看到你之前,究竟有多少事情呢。又有多少光辉下的磨难呢,流玥心头一抖,觉得没有哪一个人从来都是这样冷淡的。像云非墨这样冷漠的,又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冷淡?宫廷政变,他从容得仿佛家常便饭一般。黑龙救命,他却牢记恩惠到如今。他究竟算是多情还是无情,流玥以为自己早就有了定论,如今却又看不真切。
云非墨看着流玥的眉头又紧紧蹙起来,心里一窒,伸手把她紧紧拢在怀里,微怒道:“你若敢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扰乱在自己心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流玥听平日里这么个严肃凌厉的人,如今把这一句本该凶狠的话说得这般温柔,又微微笑道:“知道了。”
流玥知道这时候和云非墨提起萧王云水寒一定是大煞风景,但是也只有趁着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说,才能为萧王换回那一线希望,她抬头看着云非墨,缓缓说道:“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情。”
云水寒紧紧凑着流玥的脸庞,鼻腔里充满着她淡淡的胭脂味道,恰如这三月里的春风,拂面不惊,温和细腻,沁人心脾。他低沉着说了声:“说。”却并不放开他,仿佛她从来就只是他最喜欢的东西一般。
流玥硬着头皮说道:“可不可求你放过萧王?”
“嗯?”他一惊,双手松开,目光里从柔和被惊讶过度成那寻常的冷冽,说道:“你在为他求情?”
这句显而易见的问句,却并不需要什么回答,流玥也已然知道,他一听到萧王就没什么好脾气。可是话已然挑明,她也不好就此作罢,只好继续说道:“萧王毕竟是你的胞弟,他的确是有错,但是就不能……”
云非墨闷哼,目光像是一把冷刀,说道:“我放了他,你怎么就知道他会放过我?”
流玥眉头一簇,她虽然心知这宫廷之变诡谲多段,变化莫测,云非墨这一句话,就是莫大的变数,但是这时,她却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他不会再伤害你的,我保证。”
流玥这一句“我保证”听得云非墨心头又是一冷:你保证?你凭什么保证?萧王是什么心思,你知道几分?埋藏五年,却为了你冒险一搏。你以为这样一来,他还能回头么?看着流玥看似城府颇深,心思玲珑,到这个关头又恍如矮了一截,心里有些愤懑。听着流玥为萧王求情时,心里那股不明不白的味道又窜了出来。果然一个愿意献身,一个甘愿求情,果真般配的很!
云非墨心里虽然是怒气烧得很旺,面上却又不愿意流玥不开心,只是柔和了面色说道:“等找到他,我网开一面就是了。”
流玥得到了这个答复,仿佛是得到了一颗定心丸,嫣然一笑。这笑容不似从前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子们,那矫揉造作的模样。流玥这笑虽然是为了别人笑的,云非墨看着,却依然很受用,从内心里觉得舒服。
流玥从云非墨的怀里推开,甜甜地说了声:“流玥先谢过……公子了,流玥这就再去做份甜点来。”说罢便就欢喜着绕去茅草屋旁简易却不简陋的厨房了。
云非墨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的想起了上一次端到他面前的甜点,美味可口和宫里御膳房做的全然是两种味道。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个瞬间妖冶魅惑万种。他心里却依然起了杀机:萧王已然留在这个女人心里,必杀之。
黑龙觅食,不过就是三四天的事情。朝野也不可能长久的没有皇帝。茅草屋里的光景,也不过就是持续了三四天。时间到了,云非墨带着流玥便就要回宫里去。
回宫那一日,一队人马在茅草屋外候着,云非墨和流玥各自钻进一辆马车。云非墨那一辆宝马雕案,黄金坠饰。流玥那一辆,也自然是妃子的配置。两辆马车,千余人簇拥,短短三四日,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们终将又要回去面对无尽的是非。那无法忘却的现实,横埂在他们中间,也许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是这三四日,成为这无尽黑暗中最为闪亮的一点,永远铭记在他们心中。
流玥抚过眼前晃动着的车帘,看着车外流转的大好春光,想起这几日的光景,嘴角勾起来,微微一笑。
宫门里的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虽然春风拂过,一派生机,但是年年岁岁都是这样的花红柳绿。莫要说那终日守在深宫的妃子,就连流玥辗转了几处宫殿,看到的全然是这样的景色,也觉得有些寂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