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颜走后,宝蝉独自呆呆的站在丫头房满口良久,思考着柳若颜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可能只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来找自己聊天解闷的,说出那样的话,提出硫磺,提出下毒,如果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可能这样说话的。
可问题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她为什么要来说这些?是为了警告?试探?还是其他的什么?
是该当这些都没有呢?还是该把这些事去告诉东家,提醒她小心,提醒她或许柳若颜已经真的知道了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呢?
但是转念又一想,今晚柳若颜会约东家见面了,东家应该很快就知道柳若颜是什么意思了,而此刻的东家一定心烦意乱,自己还是别去打扰的为好。
更何况自己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我们已经知道柳若颜怀疑真凶是东家了,而刚才柳若颜那一番话也顶多只能说明她在怀疑自己罢了,再去说给东家听也没什么意义,所以还是算了,自己或许应该想一想,怎么面对那些丫头们的质疑和职责罢?东家说的很对,春桃肯定已经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说给大家伙儿听了。
想到这里宝蝉便定了定心神,心下里对自己念道,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去承受,自己犯的错也要自己去面对,即使里面那群丫头们对自己再差,也得忍着,就算作是一点点的赎罪罢。
宝蝉再次深呼吸,推开了那扇丫头房的门。
此刻在房中的只有春桃、夏香和另外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一个名唤香菱,一个叫作冬梅。
“真是没看出来呢,素日里仗着东家对她偏爱,便是对咱们冷鼻子冷眼的,还只道她是为了客栈好,都忍着她。谁知道越是忍着她,她就越过分了。”香菱背对着宝蝉,面对另外三个丫头,语气气恼,没完没了道,“那凤兰姐素日里跟她是最好的姐妹了,也不知道得罪了她什么,竟然就那么把她给杀了,太过分了!”
另外三个丫头都是面向门外的,所以她们都看到了宝蝉进来了。
其实作为长房的丫头,也经常会被底下的小丫头们说三道四的。好像这种一推门就听到丫头们在对自己议论纷纷的时刻,发生了也不止一两次了,可是问题是如果放在以前,这会子看到自己进来的丫头们都会赶忙小心翼翼的推怂那个正在说自己坏话的丫头,提醒她“宝蝉姐进来了,就在你身后,别再说了”。
可是现如今呢?
现如今,另外三个丫头看到自己进来,非但没有让香菱住嘴,反而是一个个故意冷鼻子冷眼,阴阳怪气的开起口来。
“我说怎么一下子就冷飕飕的呢。”冬梅斜睨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宝蝉,道,“原来是门儿开了呢。”
“冬梅,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夏香看都没看宝蝉一眼,便道,“是咱们宝蝉姐姐进来了,你可是没看到么?”
“我可不敢没看到。”冬梅和夏香一唱一和道,“这有些人啊,心眼儿可是小着呢。若是不知道怎的就得罪了她,明着伤你、骂你、打你倒还都是罢了的。这万一人家要是心狠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整你呢。”
香菱继续道,“整你倒也还是轻的,顶多也就是离开客栈呗。最怕的就是像那可怜的凤兰姐一样,不知怎么的就突然香消玉殒,客死他乡了,多可怜的啊。”
夏香接过话茬子说道,“凤兰姐素日里为人那么好,又善良又漂亮,对咱们姐妹们又是相当的讲义气之人,谁能想到她会死在自己最信任,最讲义气的人的手中呢?!”
夏香此话一出,丫头房内即刻便是安静了下来。
刚才虽然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但是毕竟没有这么明显的指出宝蝉杀了凤兰,但夏香这话一说,意思便是明确了是宝蝉杀了凤兰,众人此刻闭口不言,并非怕了宝蝉,而是想看看她此刻的反应。
四个丫头不约而同的转身,望向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听着她们说话的宝蝉。
但见宝蝉仍旧面无表情的倚门而立,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的雪,听到她们不再说话,便开口道,“时间差不多了,该给客人们准备午饭了。你们几个快些准备去罢。”
香菱一听宝蝉这样说话,心中怒气不打一处来,心下里想,我还道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会让你难堪呢,谁知道你竟然是这么冷血的女人,听着我们此刻明摆着谈着凤兰是你杀的,你居然还这么冷静的吩咐我们做事?
香菱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道,“宝蝉姐,你可知凤兰死了?
宝蝉若无其事的走到自己的床铺边收拾被子床褥道,“现在整个客栈谁不知道?”
“她可是在你旁边的那张铺盖旁死去的。”香菱道。
“我也知道。”宝蝉继续道,“所以我要收拾好我的铺盖,刚才仵作他们来运走凤兰,想必是动作太过粗鲁,我这床铺都被弄乱了。”
“你还敢睡这床铺吗?”夏香也忍不住问道。
“当然了。”宝蝉点点头道,“我不睡这儿睡哪里?”
“你不怕凤兰姐回来找你吗?”香菱抢在夏香面前开口问宝蝉。
听到这话,宝蝉抬起头,看着满脸怒容的香菱,开口道,“香菱,凤兰回来找我,定然是太过关心我,想要回来看看我过的好不好,说不定还会给我盖被子,我为什么要怕?”
听到宝蝉这么说着,一双玉手还在床铺上来回摩挲着,表情忽冷忽热,恰似带着一抹常人不易察觉的笑容,场面甚是有些瘆人,香菱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哆嗦,然后难以置信的开口道,“给你盖被子?你觉得她还会给你盖被子?!”
宝蝉笑道,“你知道吗?凤兰素日里跟我最要好了,我呀,小时候家里可是有个小妹妹的,后来战乱,我们跟妹妹走失了,我就一直在寻找妹妹。凤兰和我妹子的年纪差不多大,所以我都把她当成亲妹妹了。现如今她去了,回来看看我这个姐姐,若是发现我夜里踢被子,替我盖被子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你简直是疯子!”香菱摇着头,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亏你还有脸说出凤兰姐素日里跟你最为要好,还有脸说什么你把她当成亲生妹子!”
“这谈得上什么有脸没脸的呢香菱?”宝蝉诡异的笑着,然后抬起一直在摩挲被子的右手,试图去抚摸香菱的脸,可是却被香菱厌恶的挡开了,然后香菱道,“你是疯了吗?”
“我没疯啊香菱。”宝蝉被香菱弹开手掌,却也不生气,只是继续摩挲被子,然后继续诡异的笑着看香菱,说道,“我只是说了实话。”
“你说的什么事实话?!”香菱愤怒的几乎要扇宝蝉耳光了,“凤兰姐要是在天有灵,才不会让你这个杀人犯继续这么使坏呢!”
“我没有使坏啊香菱。”宝蝉道,“我只是让你们去给宾客们准备午饭啊。”
香菱气的小脸通红,此刻才觉得看透了这个素日里对她们颐指气使的宝蝉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手指着宝蝉的脸,但是灵感未及,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那里僵着,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话去骂宝蝉才够解气的。
“别这样香菱。”冬梅上前拉过香菱,在她耳边道,“这个人已经疯了,你没看她现在的表情都不正常了么?跟她吵架,只会气坏了身子的。
我是已经疯了。”宝蝉听到冬梅上前安慰香菱,即刻又笑了,然后慢慢的站起来,看着香菱和冬梅道,“你们如果失去了最亲爱的姐妹,或许也会疯的。
冬梅看着宝蝉道,“我们才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目的,连最亲密的姐妹都敢杀!
某些人的确如此,但是很可惜两位,你们说的某些人是谁呢?”宝蝉死死的盯着冬梅,脸上的诡异的笑容顿时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感到胆寒的诡异的,透着杀气的眼神,“你们说道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说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冬梅被宝蝉的眼神看的心里直发毛,本来宝蝉胆敢杀人,就说明她一定是个惹不起的货色了,现如今突然逼的她目露凶光,不知道这个连和她最亲密的凤兰都敢杀的女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冬梅的气势顿时也就弱了下来,声音比之前小多了,怯生生道,“有些人,以为自己做了错事、坏事,别人都看不出来,其实才不是呢!老天爷可都是看着的!”
“老天爷都是看着的?”宝蝉不屑的一笑,“哼,真是一群天真的丫头,老天爷现在会看着什么啊?你们是怎么来这客栈的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就差点在战乱中死了!当时我也以为老天爷会看着,会眷顾好人,可是后来呢?后来我经历的那些事情,让我觉得老天爷呀,他根本就不会看着我们这些人。你们一个一个的不要自作多情了,你们还真以为老天爷时刻关注着你们么?你们还真当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吗?哼哼,别傻了,要真是如此,那么多善良百姓因为战火流离失所又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以为在这里耍两句嘴皮子,杀了凤兰的真凶可就会被伏法么?哈哈哈哈,别做梦了!除非能拿出真凭实据,否则真凶只能逍遥法外,老天爷能管的着什么啊?!”
宝蝉这一番话说完,众人皆看见她的眼角用一种奇怪的笑容笑出了眼泪,而且宝蝉似乎不打算停下来,稍微抹了把眼泪,继续笑着说,“所以呀,老天爷不管,你们只有继续管你们自己。可是看你们这样子,我觉得你们也不会管自己了,那还不如让我来管管你们,你们说是吗?”
夏香看着宝蝉的这副样子,心中十分骇然,弄不懂这宝蝉是让人下了降头还是怎么了,看起来如此的可怖,冬梅和香菱两人显然被宝蝉的这副样子弄的害怕了,于是夏香走上前去,挡在她们两人面前,对宝蝉开口道,“我们说?没错,我们说的确是如此。老天爷或许确实看不到某些人丧尽天良,狼心狗肺,杀人放火。但是这又怎么样?你以为这样就代表某些人做的事就是对的了?或者说就是可以隐藏的了?哼哼,你也会说,老天爷管不了咱们,所以咱们就更要自己管自己了,你说是不是啊宝蝉姐?自己管自己怎么管?要管自己的良心!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某些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杀了自己的好姐妹,以为老天爷看不到就没事了,其实她逃了国法,也逃了老天的愤怒,还是逃不掉自己内心的恐惧和自责。你不信是吗宝蝉姐?不信你去看看镜子,你看看镜子里的你,是不是已经和往常全然不同了!这是什么原因?这是害怕!
“你以为你说这么两句话,指责老天爷不管我们这些丫头,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说服自己的内心了吗?哼哼,其实恰恰相反吧宝蝉姐?如果你不是内心害怕,如果你不是内心自责和愧疚心虚,你会说这么多吗?你刚才那些话是说给香菱她们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你应该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吧?!”
夏香有理有据的反击,让宝蝉的内心在一瞬间崩溃,其实在进屋子之前,她就已经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她或许会被骂,或许会被打,但她也知道,这些丫头们的愤怒也不是自己道歉两句就可以平息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道歉,不去认错,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是长房的丫头,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要干什么,除非你们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客栈,否则听命于我就是你们的宿命。
所以刚才宝蝉才会说出那么一番话,她天真的以为这几个小丫头会被自己的气势吓到,或者会真的以为自己疯了而不愿再和自己说话,只是尽心做好份内的事情便好。可是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丫头们比她想象的厉害多了。
“你是觉得我们比你想象的要更加牙尖嘴利罢?”夏香见宝蝉这副样子,心中充满了无限的鄙视,于是笑了笑讥诮宝蝉道,“别这么想,其实我们不是牙尖嘴利,我们也只是说了事实罢了,你以为你那两句话就可以继续在我们面前当你的长房丫头了?别搞笑了,我们当然会做好我们份内的事,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因为听你的话,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吗?还真当自己了不起了吗?了不起到可以随便控制别人的生死吗?可以随便拿走凤兰的生命吗?!
——宝蝉忍无可忍,一巴掌扇在了夏香的脸上,浑身发抖的说,“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当然是个人物,至少在你们这群小丫头们面前我就是个人物!我说让你们烧火你们就得去烧火,让你们去铺床你们就要去铺床!以为有个夏香这样嘴巴厉害一点的上来就能显示出你们的地位不一样了?你们还真以为你们的夏香姐说动了我?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以后怎么样我不管,反正现在就是我的下人!哪怕我就是让你们给我倒洗脚水也是应该的懂吗?可我不会这么做,那是因为我宅心仁厚,你们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还敢在这里给我唧唧歪歪的说教?
夏香!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你这是说我拿走凤兰的生命了?你这是说我杀了凤兰了是吗?”宝蝉冷笑了一下,看着夏香,继续道,“那你倒是给我拿出证据来啊!连仵作大人,锦衣卫陈大人都不敢这么说,你倒是敢这么斩钉截铁了?你凭什么?证据在哪里?你给我拿出来啊!”
夏香没有想到宝蝉此刻居然还敢这么狡辩,心下里一下子又是愤怒又是无奈,是的,自己还真是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她杀了凤兰。
“谁能拿出证据?”宝蝉看着夏香没有说话,便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丫头,道,“谁能给我拿出证据证明是我杀了凤兰,你们大可以把我交给官府。陈大人不就是锦衣卫吗宝蝉顿了顿,注意到一直站在角落没有说过话的春桃,就是她在陈大人面前告发了自己,于是宝蝉便笑了笑,缓步走向她,直直的看着她道,“春桃,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但凡有点证据,就应该去举报我啊?可她们为什么不去呢?”
春桃一直冷眼看着宝蝉的变化,心下里觉得,自己还真是庆幸,昨天晚上撞到了宝蝉,并且去告发了她,尽管他们没有证据抓她,但此刻她也已经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如果说,这之前春桃还对是不是真的是宝蝉杀了凤兰抱有一丝疑问的话,那么现在宝蝉的表现已经完全打消了春桃的疑虑。如果说,这之前春桃还为自己去告发了宝蝉而对宝蝉抱有一些愧疚的话,那么现在宝蝉说的那些话就已经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一扫而光了。
于是春桃开口了,“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
“还用得着我重复一遍吗宝蝉姐?”春桃毫不畏惧的看着宝蝉似乎想要杀了自己的眼神,开口道,“你昨晚在前院儿的亭子里给凤兰姐烧纸,那个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看到烧纸能代表什么?”宝蝉道,“我就是喜欢半夜去亭子里烧纸不可以吗?我就喜欢边烧纸边叫别人的名字不行吗?我昨天晚上叫凤兰的名字凤兰就死了,不如我今晚叫你的名字你试试你会不会死好吗?”
“宝蝉!你太过分了罢!”夏香忍无可忍,开口道,“你这么说,是在危险我们吗?”
“你傻了吧?看着夏香道,“我只是在跟春桃说,没有亲眼看到就不要乱说,那句话听出来我是在威胁她了?!”
“宝蝉姐。”春桃很是冷静的样子,开口道,“我没有看到你亲手杀了凤兰姐,可我看到的那一切和你刚才的表现,都已经很说明你是杀死凤兰姐的凶手了。对,我们是没有别的直接证据来证明,连锦衣卫大人和仵作大人都看不出来,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没杀人,对不对?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是不可磨灭的,哪怕真相永远被掩埋了,你杀了人还是杀了人。而我,我看到了,告诉了陈大人,那是我不想跟你这种人同流合污,是的,同流合污,如果我看到了而不去告发,那么我和你的帮凶就没有区别了。还有这帮姐妹,我们之所以这么气愤,就是因为我们这你这种人不一样,我们看不下去好姐妹被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了还不肯承认不肯道歉,好无愧疚之意,所以我们在这里和你说了刚才那么多的话。但是很明显,我们的话对你来说是没用的,没有任何意义的。”
春桃说道这里,便顿了顿,然后对夏香、冬梅和香菱道,“咱们不必再和她争了,因为咱们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对她说的每一句道理,都能被她用歪理给曲解掉,然后再用你难以想象的鬼话来反驳掉。这样的人,我们还跟她理论什么呢?这不是显得我们太蠢了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只需要等着看她会不会有报应就成了对吗?所以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马上的确就要到午饭的时间了,咱们快去做该做的罢。对于宝蝉姐,各位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管不了,但我,呵呵,宝蝉姐,我是不会再跟您一间屋子了,不说怕你杀了我,就说因为我讨厌你,所以我不想和你一间屋子。今晚我就会搬去婆子房里睡,祝你今晚不会梦见凤兰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