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切如洪流在脑海中涌现，张若晴心里的怨恨也积攒了经年，很多事情都已经成了执念，连她自己都已经忘记为什么非要跟张若予过不去。
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才恍然惊悟，不过是年少时候的对爱的渴望罢了。
她颤抖着嘴唇，很想说出那句话，可是却还是说出了一句相反的：“我只是不甘心。”
说完之后，她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她缓缓闭上眼睛，道：“是的，我只是不甘心，一开始我只是想事事压过你，想跟所有人证明我比你强，可是却什么都做不好，那些人人喜欢的东西，我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比不上你，人们提起张府的小姐，永远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你，我一直都跟影子一般，你记不记得有一次还有人把我错认成了你的丫鬟，可我不是，我是张府的二小姐，是张府的女儿。
我不知怎么就开始怨恨你，我在心里想着你能倒霉，这样就能显出我的好来，可是你没有，你一直都那么的幸运，就连挑选夫婿，你明明选了稍逊一些的穆侯府，可是紧跟着沈家就出了事，变得一文不名，我又比不上你了，我曾经真心想跟沈衍在一起，可是他最擅长舞文弄墨，我跟他什么话都没得说，所以我只能拿你的诗作给他，可他却以为是我写的，而我竟然还很享受这种感觉。
所有人都瞧不上我，父亲、母亲、哥哥们，他们眼里只有你，只有你。”
张若晴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
张若予一直静静听着，她没想到张若晴心里原来有这么多的不甘心。
原来这个一直算计自己一直欺辱自己的妹妹，她的心里有这么多的苦楚啊！
为什么上一世她从不知道，如果早一些知道，早一些敞开心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了呢？
张若予不禁在心里想着。
她看着抽泣不止的张若晴，缓缓抬手帮她擦拭泪水。
“若晴，其实你不差，你也值得人爱，为什么要跟我比呢，你比我优秀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看你比我个子高这么多，出去人家都以为你是姐姐，你还懂得讨好母亲的欢心，母亲这些年对你比对我都要好很多。”
张若晴怔怔看着张若予，就听到她继续说下去，道：“其实你要是不害我，其实我很在意你的。
只是我并不擅长表达情感，不仅仅是我，父亲、母亲、哥哥们，他们都不擅长，可是我们心里要是没有你，就不会总是给你带东西，不管是谁，父亲和哥哥们看见什么稀奇的东西，哪一次也没有把你落下，我买胭脂水粉的时候也总是帮你带一份。”
张若予说着说着苦笑起来，顿了一下，才又继续往下说，道：“父亲和哥哥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怎么会不在意你，母亲当年就是怕照顾不好你，才会把你托付给父亲和哥哥们，你以为我在京中伺候母亲那些年很好嘛？你知不知道我多想你和哥哥们，知不知道母亲想你想的整日落泪。所以，若晴？”
张若予又叹了一声，才道：“其实你也拥有很多，只是你自己觉察不到，你被心底的执念蒙蔽了眼睛。”
张若晴没有说话，她没想到张若予会对自己说这些，她的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穆云霄和张楚阳停在前面，他们看着两姐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张楚阳看了一会儿扭开头，穆云霄以为他着急离开，便提声喊道：“娘子，咱们该回去了。”
“好。”
张若予出声回道，叹息一声，便要转身离开，却被张若晴喊住。
“姐，你真的能不计较，真的能把我当成妹妹？”
张若予许久没回声，她保持背对张若晴的姿势不变，下意识挺直了腰杆子，然后缓缓道：“你要是能坐到，那我就能做到。”
谁能知道她说出这些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毕竟她跟张若晴之间不仅仅是这些算计，而是更深的仇恨，只是她毕竟还是心软的，而且她觉得还是该给张若晴一次机会，兴许这一世会有所改变。
“我能。”张若晴缓缓道，用力点头。
“那我也能。”张若予还是没有回头，垂下的袖子里，双手紧捏成拳头。
张若晴没有说话。
张若予也没有再说什么，她提步上前，站在了穆云霄身边。
穆云霄和张楚阳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决绝气息，张楚阳粗了蹙眉峰，什么都没说。
他只能创造机会，该怎么决定还是当事人的事情。
张楚阳送穆云霄和张若予上了马车，马车很快上路，穆云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张若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发生了什么吗？”
张若予闻声缓缓抬头，眼前仿佛呈现她跟张若晴交谈的一幕，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开始复杂起来。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穆云霄没有说话，他对她的事情并不了解，可他知道她现在急于倾诉。
他看着她，她看着未知的地方，神色复杂又迷茫。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恨她，恨不得亲手要了她的性命。”张若予悠悠道。
穆云霄还是没有说话，而是从茶几上拎起茶壶给张若予倒了一杯子，有递到她手里。
温热从手心扩散开，她僵硬的肢体才稍稍好了一些。
“要说恨，我心里的恨不比你少，甚至想一直沉寂其中，那天上殿，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还有台下那些可恶的嘴脸，我多想怒斥他们，可是我又想到如果这样做了又能怎么样呢？只会是连累一家老少，人生在世，总有很多的不如意，恨也相应而生，可如果心里都被恨灌满，那只怕就再也得不到爱了，所以若予，我很感激你，感激你没有抛弃我，让我看到这人世间还有温情，还有爱，是你拯救了我，是你给了我新的生命。”穆云霄认真的说着，这些话他从未想过，可这一刻，却是那样的自然，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起来。
张若予没说话，她其实心里有愧，穆云霄把她看的太好了，她哪里配，她当初选择留下，不过是想借着穆家的事情跟命运抗衡罢了。
上一世她嫁给了沈衍，那这一世就偏不要嫁给他。
上一世穆侯府不得善终，那这一世她偏偏要改变着一切。
其实不过是她对命运抗衡的一次实验罢了。
可他却把她想的那样好。
可她不想解释什么，她宁愿穆云霄这样一直误会着。
因为她不想让他心底的爱没有了。
活过一世的她最是清楚心底没了希望是多么的痛苦。
那是比身体遭受多少酷刑都要残忍百倍的。
穆云霄这样一点拨，其实她也有些豁然开朗。
是啊，自己重生可不单单是为了那些仇恨，她还需要有自己的人生。
如果让自己被仇恨所累，那才是对自己的最大残忍。
想到这里，张若予不由轻轻笑了。
“其实我也很感激你。”张若予看向窗外，悠悠道，眼底染上了暖意。
穆云霄陡然转头，就看到她半边脸都被笼罩在温暖的阳光里，她的皮肤晶莹剔透，让他忍不住想去摸一把。
“感激你那天没有把手中的红绸子扔掉，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害怕你会那样做。”张若予叹息着说着。
成婚那天她其实很忐忑来着，一来是怕重蹈覆辙，二来是怕没有脸面。
好在穆云霄虽然不情不愿，但是还是配合完成了。
所以那个时候被推入洞房，她其实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穆云霄没说话。
他听到张若予说到这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个时候的他是真浑啊！
道歉的话，还有其他的话都留在了唇齿间，他想吐出来，却又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
今时今日，他们夫妻二人已经用不着说太多道歉的话，没得生分了。
他有信心他跟张若予的缘分一定是几世修来的。
他会用一生回馈她，用一生对他好。
穆云霄把手握在了她的手上，感受着她凉凉的触感，用力的握紧，直到温度传递过去，彻底驱散寒意。
张若予跟穆云霄在书房商议后续的事情的时候，远在西部边塞的渭城，沈衍正在一处破陋的衙门里批阅文书。
临城被攻破之后，薛成带兵退守渭城，此时渭城已经岌岌可危。
“大人，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离开？”侍从从外面进来低声道。
沈衍没说话，微弱的灯光下，他一手执笔，一手把手挑着烛芯，蜡烛的光辉明明灭灭，映照着他的脸色也阴暗不定，许久，都不出声。
侍从没有等到回复，又道：“大人放心，一切都妥当了，他们只会以为大人睡着了，不会知道你是离开了。”
“嗯。”
沈衍还是应了一声，用手把那些勾勾画画的纸卷起来放到蜡烛里烧毁，然后才想起来问道：“送去的银子对方收了吗？”
他把身上大半年的积蓄都送给了薛成底下的心腹，是想通过心腹探悉薛成的态度。
侍从点头：“收了。”
沈衍握笔的手顿了一下，才抬头看向侍从，语气带着紧张感：“怎么个过程？”
“没怎么，就直接笑着收下了，还说替我谢谢你，说让我告诉你等着就好了。”侍从对沈衍的反应有些诧异，仔细回忆其每一个细节，唯恐自己漏掉了 。
话音刚落地，沈衍就急忙起身，快速收拾起来。
侍从不解：“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立刻走。”
沈衍声音带着焦急。
侍从更加不解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不是你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好了，来不及说了，赶紧收拾好咱们立马离开。”沈衍冷冷扫了侍从一眼。
闻此，侍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尽管心里仍不解，却还是忙着收拾起来。
沈衍早已经将重要的东西打包好了，这会儿也不是收拾零碎的还有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扛着包裹往外走，可才刚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激素的脚步声，沈衍面色一凛，旋即把东西都交给了侍从，低声道：“你先进去躲起来。”
说着，便快步回到书桌旁，随手拿起一本书开始翻看起来。
很快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身白色绣着翠竹的衣衫，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摇着，而中年男人背后还跟着几个身着盔甲的人。
来人正是沈衍之前送过钱的王威，他是薛成底下的一名谋士，颇得薛成的信赖，他先是对着沈衍行礼，喊了一声：“沈大人。”
“王先生。”
沈衍站起来，脸上已经多了笑意，回礼道：“王先生今日怎么有空前来？”
“我家薛大人极其仰慕沈大人的才华，今日得空便让我来邀请沈大人过府一见。”王威笑着道，眼底却是一片阴冷。
“薛大人厚爱了，正巧，我也想见薛大人，烦请大人先去厅中稍等片刻，沈某换好衣服就去，您看如何 ？”沈衍笑着道。
“何必这么麻烦？我们薛大人又不是那些繁文缛节的儒生，而且他老人家是真心欣赏沈大人的才华，沈大人就别再计较那些细枝末节了，还是立刻跟我走吧。”王威伸手拉住沈衍。
闻此，沈衍脸上的表情开始不自然起来：“可这身衣服也实在是太不上场面了，即便是薛大人不在乎，可我心里却过意不去的。”
王威脸色有些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挤出一丝笑意，道：“正是我家薛大人说不要您太过计较。”
“这样啊。”沈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好，那咱们走吧。”王威阴笑着点头，目光掠过沈衍，对着身后的身穿盔甲之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身穿盔甲之人便站在沈衍身后。
沈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经管心里嘀咕，却还是跟了上去。
一行人离开不久，侍从便从屏风后出来，他手里多了一把刀剑，轻轻一跃便到了屋梁上，然后顺着掀开一处暗格，便爬了上去。
这是之前就跟沈衍商量好的，就是防着这一日。
侍从按照之前的计划离开了府衙。
看着侍从匆匆离开的背影，躲在暗处的穆家暗卫纷纷查穆宁看去，
穆宁对着其中几人打了个手势，那三人便跟着侍从离开。
穆宁本人则带着人朝沈衍离开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