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的行李下了火车,一股淡淡的热浪袭来。原以为回到了北方,初夏的味道便不如上海那么浓烈了。始料不及的是仿佛空气中炎热的气息一点也不比上海弱,没走几步,王月轩身上便已冒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在北野车站外的小店铺里吃过早点,匆匆忙忙地坐上长途汽车赶往了伯父所开的客栈。伯父原来是北野最有名的拳师,太极门的高手。早年广收门徒,其中包括我的堂弟王月轩,以及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虽然当初在伯父手下习武,但正宗的拜师礼却没有举行过。因为当时在他老人家门下修炼时,家父是吩咐我去跟伯父学两手防身的武功,而并没有说过要拜他老人家为师的。后来因为种种变故,我归入了月易门下,才发现当初要真的拜伯父为师,还真的有点反叛师门的嫌疑呢!
说着说着总习惯讲起自己的陈年旧事。王月轩一路风尘仆仆终于站在那家“东来客栈”,也就是伯父在北野市开设的一家小旅店。伯父年轻时,曾经做过木匠,副业是习武。久而久之,副业上的成就倒是渐渐盖过了主业,成为苏州城里有名的拳师。于是后来干脆撇开木匠的生计广收门徒习武操练,在当地名望颇重。六十岁以后,便带着全家人回到了老家北野市,开了这家旅店。终日在外面谋生的若兰姐姐也回到了北野市,做了本客栈的前台接待,也和相恋多年的爱人谢添锦成了婚。旅店生意倒也红火,让人看着好生羡慕。
推门而入,一应的店面摆设还是那样的熟悉,依然是那年在他老人家手下习武时的布局风格。只不过时至今日,当年那些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们却早已长大成人,不少还娶了媳妇。
玄关处的柜台后,一位年纪二十七八岁的少妇正捧着一本时下最流行的小说安安静静地读着,浑然不觉蹑手蹑脚的王月轩已站在了柜台前。童心大起的王月轩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柜台前,将随身的旅行包放在柜台上,有意遮住脸,继而故意沉着嗓子道:“呃,我说,住一晚上几两银子?赊账吗?”
少妇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看,发现是王月轩在搞恶作剧,呵呵笑了起来:“月轩来了!我还在想呢,哪家的公子哥那么淘气!爹爹,添锦,是月轩来了!”说着一把拽住王月轩就往里屋拉去。
两条人影一闪而出,其中一位老者鹤发童颜,年纪六十开外,正是伯父王元朝。而身后的年轻人年岁三十出头,戴一副斯文的金丝边眼镜,就是若兰姐夫谢添锦。而这位爱看小说的女子则是若兰了。
客栈的布局,一如记忆里的那样简单而不失温馨。大堂里十张仿红木的八仙桌,依稀从记事起就按照这样摆。大堂后两条走道,两侧都布置成客房,典型的农家乐风格。院子里种了青菜,还放养了传说中的土鸡,也不知道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还是从养鸡场里收购来的。角落里一方水泥池子里养了鱼,倒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大伯依然精神瞿铄,丝毫不见老态。若兰则是面若桃花,和身边的若兰姐夫谢添锦手挽着手,一副甜蜜样。恋爱、结婚,已经经历了数年的岁月,这份浓浓的厚爱依然没有减退半分,把王月轩看得好生羡慕。
叙礼已毕,谢添锦被若兰打发去打理招待王月轩的饭菜了。屋子里就剩下了大伯、若兰和王月轩三人闲聊。
“月轩,咱们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天姐姐我非要做几道拿手菜给你接一接风。”若兰总是对自己一干小兄弟宠爱有加,“这段时间你瘦多了。”
王月轩只有苦笑着点了点头。
伯父却伸手过来,在王月轩肩头按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王月轩立足不稳,险些跌了一跤。
“唉!月轩呀,好歹你没搁置下本门的武功,和你堂兄切磋的月易门内功心法也练得颇具火候了。不过近半年里你的功力好像没什么进展嘛!”伯父说道。满是对晚辈的疼爱。
“是,正印证了您老人家说的,我前一阶段遇到一点感情挫折,几个月了才勉强恢复过来。幸好您教我的太极拳和太极剑都没有搁置下来。”
“早知道你这个宝贝容易意气用事。你堂兄怎么样了?听说他总是全国各地到处跑,连落脚歇歇的时间也没有。”伯父问道。
王月轩鬼鬼地笑道:“我大哥还不错,只是做了月易门的道士之后就成天神道道的。还一直说自己天南海北地降妖除魔,好像自己是孙悟空转世似的。幸好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不然还真容易让人当作精神病给抓起来。”
伯父将脸一板,佯怒道:“你可不能小瞧你哥哥,他现在的武艺可不在我之下了。他是你们那座城市里最有名的驱魔人呢!他处理过的事情都跟你提起过么?”
“是啊,他老是挂在嘴边,据说他在上海还有一位好朋友,专门汇总他所经历过的灵异事件写成小说呢!虽说平时他出门的时间不多,但算是月易门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了。我也很佩服他的聪明才智呢,太极剑学了两年便小有所成了。我花了五年才练到他那样的境界。”
伯父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方才出去选购菜肴的“若兰姐夫”谢添锦此时带着一袋袋菜肴果蔬回来了,走到王月轩身边,说道:“今天中午岳父大人打算吃饺子呢,不曾想兄弟你来了,正巧赶上这一出。我把自己珍藏好多年的美酒都取出来了噢!”
王月轩笑了。饺子虽然经常吃,但所谓“饺子就酒,越吃越有”,有一瓶好酒做伴,最寻常的菜肴都能品出别样的滋味。
“嘿嘿!今天兄弟我的嘴巴可要让伯父家的美味给宠坏啦!”
饺子是羊肉韭菜馅的,鲜美、肥而不腻。杯子里的红酒宛如红宝石般的色泽,让人不忍一饮而尽。王月轩总喜欢将高脚杯举向透进玻璃窗的阳光,欣赏这杯中之物的曼妙温润也成了一种享受。
“法国进口的原装干红,你若兰姐去卖场里花了二百多元钱才买回来的。一般人可不给他喝。”伯父说道。眼神里充满了年轻人一般的狡黠。
“是啊,你们俩都是岳父的得意门生,也是若兰的宝贝兄弟,自然深受多方关爱呢!”谢添锦道,一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若兰。此时酒意渐浓,若兰的脸上泛起几许红晕。
“嗯,很久没尝到那么好的酒了。”王月轩说道,“前阵子食不甘味,自己都不记得吃过什么香的东西。”
“哈哈!是不是因为那个抛弃你的女孩子?听宽儿说那段时间里是你平生最痛苦的时候,一连几天都吃了睡睡了吃,就象他家里养的胖猫一样。有这回事吗?”谢添锦调侃说道,语气里满却是关爱。
“呵呵!的确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过得实在有点荒唐,用酒精消磨自己的意志,中意的姑娘却不可能因为你的失意而回到你的身边。还不如好好地照顾自己,开心过着,那样才对头。”
伯父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这样想就对了!看来小子你是有点长进了。”
这一顿午餐王月轩吃得着实意犹未尽,收拾起餐具,也跟着一同将碗碟杯盏细细地涮洗了。独生少爷平时难得做家务,偶尔洗一次碗居然连被子都没打碎一只。
“月轩,一路过来累不累呀?”洗完了碗,谢添锦邀请大坐在桌前,泡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分给大家喝下,一边满眼关心地问着王月轩。
“不累,习武之人体力好。怎么?姐夫想拉我出去玩玩?”王月轩笑道。每次出门游玩他总是兴趣备至,以至于时常忘记一路上的车马劳顿。
“是啊,你若兰姐姐本打算下午去钓鱼的,晚饭就炖鱼汤喝。老弟你也去吧!?”
“哎,可惜钓鱼这门功课我是门外汉呢,只怕到时候一条都整不上来又遭人笑话。”王月轩搔搔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没事,人非生而知之者,难得有这等雅兴,坐在湖边看看风景也好呀!”谢添锦说着,拽着王月轩的胳膊就走,“若兰已经把渔具都准本好了,在客栈门口等我们呢!”
来到客栈前,若兰从一辆红色的POLO轿车里探出头来,招呼谢添锦去开车。自己给王月轩打开车门。三人坐在车里有说有笑地开出了北野市区。午餐时谢天锦滴酒未沾,想必就是因为驾车的缘故了。
“你是说,最近总是做恶梦,而且梦境也老是相同的场景: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被一个男人用东洋武士刀斩去了头颅?”谢添锦教王月轩在鱼钩上下了诱饵,投下浮标,一边问道。
在驱车到这潭小湖的路上,王月轩将自己连日来奇怪的噩梦说给了谢添锦。
“是啊,原本打算去找堂兄王宽帮忙解梦的,他说他也无能为力,并推荐我来找姐夫您看看,不知姐夫有无良策?”
谢添锦思忖了一会儿说:“梦这一回事其实很复杂,有可能是你近一阶段频频受到什么外界的刺激,而你自己又没有意识到,可在潜意识当中留下了些许的痕迹。在夜间熟睡的时候显意识相对薄弱,从而导致了梦中的境遇。该不会是兄弟你对之前那场恋爱还耿耿于怀吧?”
王月轩摇了摇头,说:“这个可能性不大,我和她分手快一年了,爱恨都已然无从说起。如果说我是因为沉湎于其中的痛苦而因爱生恨,那么早在一年前就该陷入这种噩梦的困境了。”
谢添锦说道:“这也是,明天我上班,你可以去我的诊所坐坐,借助一些医疗仪器或者催眠术看看能不能解决。”
王月轩说了声是。这时他的钓钩明显动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提起鱼竿,一条五寸来长的鲤鱼挣扎着浮出水面。
“嘿!不错呀!老弟总说自己是头一回钓鱼,我看不像呢!今天算你头功!”
王月轩有点兴奋,似乎也对这个成绩颇为满意。他索性横躺在草坪上,双手枕在后脑,望向蓝得近乎刺眼的天空。耳旁间或吹来微风拂过野草的声音,带来几许不知名的花香。北野市素有北国江南的美誉,而这个水光潋滟的无名小湖同样是难得的景致——三面环山,绿树千行,混不见山林砍伐、山石采集带来的痕迹。一座木制的栈桥专供垂钓,此刻三五成群的大叔大爷们正悠闲地饮茶、垂钓、闲聊,倒也乐得其所。这么一处尚未被利欲熏心的开发商设为旅游景点,少有世俗气息的纷扰和摩肩接踵的喧闹。与如此得的世外桃源相伴,就连神仙也定然会羡慕这样的幸福。
一个下午收获颇丰,若兰和谢添锦各收获两条。王月轩在钓得那条并不算小的鲤鱼之后便没了心思,此刻他更关心的是明天去姐夫的诊所,究竟会给自己的噩梦定下什么样的结论。而列车上的那个神秘女孩慕容晴——为何会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塞给自己一张书签又是为了什么——也成了他心里始终解不开的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