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车轮轧过铁轨的声响,轰隆隆一片。这俨然是趟单调的行程,没有昔日情人作伴,甚至连家人都不在。不过王月轩倒是很享受这份略带孤独的宁静。
在卧铺车厢的那张小桌上,一小碟花生米、一瓶低度的孔府家酒,排解了小伙子路途的寂寞,这也是小伙子自认为美味的佳肴,看来这位富家公子生活倒是节俭至极。时而望望车窗外的亮丽景色,时而嚼两颗花生、饮一口薄酒,悠然自得地看着沿路的景致由城郊棚户区变为一片田园风光。方才还在火车站呢,眼下就快离开上海市了,心下不禁浮想联翩起来:“光阴如水,岂非也像动车组沿途经过的路途一样么?不知不觉间就从一站抵达了另一站了。”
尽管王月轩订的是头等车厢的铺位,可每间依然得摆上两张床位。发车前,专爱胡思乱想的王月轩还在嘀咕,要是与自己同间的是个异性,那还不尴尬死啊?这副贼兮兮的嘴脸让人恨不得拿鞋底好好抽他两下,看这家伙到底醒了没有。
好歹等到列车开动了,对面铺位上仍然空着。看来那张车票没找到买主,独占包间的优越感顿时油然而生。车厢里倒是整洁的很,被单床褥都洗得干干净净,只是略显陈旧。包间里的桌子也被抹得一尘不染,开车前堂兄王宽还用湿餐巾擦了好多遍,愣是没擦出半点污垢。
刚喝了大半瓶的手雷式白酒,一股浓浓的睡意立时涌进脑袋。“奇怪!平时这种酒我喝下两瓶也醉不了,今天怎么有点上头呢?”王月轩心下寻思,脑中一片混沌,不禁横卧在床上和衣而眠——
就在将睡还没有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中仿佛有一条人影从眼前掠过。王月轩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睑犹如千钧重的铁锤,说什么也睁不开。又是一股浓浓的倦意,让他的思维不禁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恍惚间,似乎眼前的景色渐渐明朗起来。半个月亮好像怜惜自己那些所剩无几的亮光似的,淡淡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枝落在地面上。身旁有几棵槐树,传说是鬼怪们特别钟爱的树,甚至有传言说,每一棵槐树下都寄生着一只正在修炼的鬼魅。连相声演员解释“槐”字时也经常笑称为:木头旁边有个鬼。四下环顾,发现东一堆西一堆的,赫然竟是几处坟包!细细数了数,有十五座之多。王月轩此时置身于一处小小的坟场里。
不远处,几点绿色的亮光正莹莹而动。
“鬼火!”王月轩不禁失声道。尽管知道鬼火只是尸首腐朽之后骨骼里的磷挥发以后产生的火光,但在这样阴森诡异的环境下,又有多少人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绪,不去联想那种令人恐惧的场景?
“做恶梦了!”王月轩暗道,连自己都奇怪,竟然在梦中还有清醒的思维,“赶紧醒过来呀!这里真他妈恐怖!”
“嘻嘻!想醒来?没那么容易!”近处一座坟包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先过了我们这关!我们瞧瞧你这白面书生有没有本事逃出这场恶梦!”
话音一落,王月轩前后左右四处的坟包后面“嗖”地一声窜出四条人影。定睛看去,差一点将隔夜饭也吐了出来。只见闪出的四条人影居然是腐朽得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破烂躯壳,这些“人”身上被扯掉了大块大块的皮肤,露出鲜红的血肉和脓液,有些疮口还爬出几条令人作呕的蛆虫;有一些连血肉都腐烂光了,剩下光秃秃的白骨,在惨白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可怖。他们是活人还是死人?
咬了一下舌头打算把自己从恶梦中唤醒,却发现口部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方才说话的那个“人”(抑或是腐尸)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没用的!睡着的人四肢百骸都处于麻痹状态,就算想咬疼舌头来唤醒自己都难于上青天呢!来吧,让我们尝尝你这小伙子的肉是什么滋味?那想必是鲜美至极的啦!”说着从身后抽出一把东洋刀,只见寒光闪闪,冷气逼人。
王月轩这下被吓得不轻。这领头的腐烂家伙不光看破了自己的心事,此刻居然说要吃了自己?恐怖的噩梦曾做过不少,可谁又会梦见自己被活生生吃掉的噩梦?
就在那东洋刀将要砍下的时候,王月轩胸口忽然闪现出一道耀眼如同白昼的光芒,逼得四具腐尸一个个仓皇逃窜。那光芒却愈来愈盛,最终将四具腐尸都吞噬在无尽的光芒里了。
“啊——”一阵无比惨烈的嚎叫。王月轩被这差点震破耳膜的叫声给吵醒了。按了按胸腔,一颗脆弱的心脏狂跳不止。深深呼吸几口,抓过桌上的酒瓶,将剩下的酒水一股脑都灌下肚里。
“又是一场恶梦!”王月轩暗道,“刚启程就来纠缠我,真不吉利!”说着,他又摸了摸挂在胸前的碧霞珠。那是堂兄所赠的奇宝,常听说这枚小小的玉石珠子能消灾免祸,可连这么一场恼人的梦境也无法抗拒,让他不禁对这枚护身符的实效产生几许怀疑。
“醒了吧?”好不容易定下心绪,耳旁传来一阵宛如风铃般的女子声音,让王月轩不免一惊。抬眼望去,见对面床铺上俨然已坐着一位女子。
王月轩暗道一声惭愧,自己从小就习武出身,虽说算不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所乘车厢的包间里多出来一个大活人,却绝没有无从知觉的道理。麻痹大意到这种地步,要是被人“做”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仔细看去,那是一位风姿绰约,面容秀丽的姑娘。年纪大约在二十岁上下,秀气的瓜子脸,披肩长发,一套素色的连衣裙把周身上下打扮得韵味十足,让王月轩不禁想起了古书上的仕女插图。“嘿!这就是我这处包厢里同行的旅客么?果然应验了出站时的想法。”
“做了一场恶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王月轩道。尽管被噩梦折腾得五心不定,可一来不想在女孩面前失了面子,更不想给人留下胆小懦弱的印象。后来我经常问他,是不是因为一眼就看上这位女孩了才如此想的,毕竟身为我最熟悉的人之一,王月轩不爱刻意掩饰自己的感受是为我熟知的。他却一直笑骂:“你当我是色鬼啊,才一见到人家就喜欢上了?”
“从开车到现在这间包间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还以为此番旅程就得独自忍受沿路的孤独了。”王月轩说道。也恰到好处地提出了内心的疑问——为何开车那么久了才找到自己的床铺?
“嗯,因为原先跑错了包间,所以现在就找回来了。”对面的女孩是个聪明的姑娘,仿佛听出了王月轩的言下之意。
“姑娘此行是为了探亲还是旅行的?”王月轩道,“所去何处?怎么不带个伴出来?”
女孩点了点头说道:“我是去旅行的,到站时会有当地的朋友负责接站,所以没事。现在正巧是六月,并非旅游旺季。在这样的时节里出门走走倒可以避免潮水一样的人流,也不至于遇上一个月之后的酷暑。公子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而来的吧?”
王月轩微笑颔首。熟悉他的人总说,王月轩酷爱阅读武侠小说,耳濡目染地连和陌生人对话时的谈吐都有点武侠片的风格。不曾想次遇上同道中人了。从旅行箱里又翻出了两包零食,拆开来请女孩吃,姑娘也不客气。让人奇怪的是王月轩总能博得陌生人的好感与信任,因为旅途中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已然成了最经典的江湖经验。
夜色渐渐浮现,铁道两旁的灯火毫不吝惜地把一道道橘黄色的光点洒向昏暗的人间。车厢里早已点亮了一盏盏的日光灯,列车广播放着那一曲萧亚轩的《幸福的地图》,让旅途中的王月轩产生了一种回家的错觉——若是此刻抱着自己那台手提电脑,坐在孤灯下写着每天的心情故事,也许能整理出一篇散文式的游记呢!
对面的女孩手托脑袋,望着车外的夜景,一边听着列车广播想心事。王月轩从包里取出笔袋和笔记本,写着每天必修课似的日记。隐隐约约间仿佛感觉到女孩扭头看了看自己,还不住地微笑。每次抬眼看去却发现她依然是那幅望向窗外出神的样子。王月轩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直骂:“老王啊老王,你真是自作多情呢!”
匆匆写下了当天的心情,脑袋里充满了睡意。合上笔记本藏好,王月轩扯过床上单薄的毯子做起了黄粱美梦。睡眼朦胧间似乎看见,女孩仍然端坐在桌前,仿佛一点泪光从腮边滑落——
酣睡中,忽然被一双大手狠狠地推醒了。王月轩有点气恼——一夜安眠若是有人不知趣地惊扰清梦,十个里怕是有九个要跳起来骂街的吧?嘟哝着爬起来,发现来者是个穿制服,满脸横肉的男人,赫然便是列车上的检票员。
“车票!”检票员粗鲁地说道。
王月轩从裤兜里掏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车票递给男人。男人却并不接,只匆匆扫了一眼便道:“还有二十分钟到站,准备下车吧!”
四下张望,发现那个女孩却不见了。王月轩不禁问道:“呃,师傅,方才您可看到对面床铺的姑娘了吗?穿连衣裙的那个?”
检票员不耐烦地喝道:“不知道!我是查票的,不是给你找人的!”
王月轩讨了个没趣,只得吐吐舌头,心下还在回忆昨晚她默默流泪的情景。他不是个爱刺探别人隐私的男生,可面对这样一位柔弱、让人怜惜的女孩暗自神伤,内心深处的痛楚仿佛也被触动了。
“对了,刚才有个女人叫我给你一张东西,说是一件很重要的秘密。”列车员忽然扭头说道。从兜里取出一张精致的书签——正面画着一座小小的别墅,依山傍水而建的世外桃源。若是上海某家房地产公司以这种形势宣传旗下的新楼盘,想必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等拿到现房时才发现,原来挖个水池子就能冒充东方威尼斯,演绎浪漫风情;楼盘处于偏远地段也敢号称远离闹市喧嚣,尽享静谧人生。
王月轩双手接过书签,道了一声谢,转而又问:“给我这张书签的是不是个穿连衣裙的姑娘?”列车员那副不耐烦的表情又浮现在脸庞。王月轩只得摇头,不理这个服务意识淡薄的家伙
仔细看过书签,发现背面用水彩笔写了一段秀气的文字——“谢谢你陪我这段旅途,书签正面的去处是北野市郊的水木山庄,位于市北郊的北松镇。若有缘分或许还能在那里见面。”落款是慕容晴。
这分明就是那位神秘女孩的手笔了。但现在她去哪里了?这张书签她又为何不亲手交到自己手上?诸多的疑问袭上心头,王月轩不禁感叹道:“真是一个谜一样的女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