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分内外,内为心,外为行,无论被冠以何种名头,却始终不过这两种而已。众魔之中总有特例,有一种魔无分内外,独然存在于天地间,这便是阴魔。
阴魔之阴并非阴冷之阴,而是覆盖之意,覆盖色受想行识五蕴,聚积生死苦果。颠颠倒倒,是是非非,一切均逃不出阴魔笼罩。
此刻那七八位冰美人正向阴险聚集靠拢,虽只有数人,但却雪山崩塌一般来势汹汹,当真是要将阴险覆盖其中一般。却见阴险微微一笑,单手凌空一挥,一道寒意犹如千军万马一般朝雪崩之处奔踏而至!
瞬息间,马蹄声湮没,而那七八位冰美人也再没了动作。她们居然被那一道寒意冻结!
冰被冰冻结,这究竟是讽刺,还是笑话?
总之阴险笑了出来,月怜儿的表情却变得僵硬。
阴险哼笑道:“你我名字里都有个阴,这力量属性应该很接近,只是现在看起来我比你更阴。虽然你的小把戏我不放在眼里,但我也没心情这样一路陪你玩下去,幸好十四交代给我,只要把你带回去,无论生死。我之所以将你生擒,只是想一路上不那么寂寞,现在……”
现在,他已经改了主意。
只见一只仿佛凝结成冰,也仿佛冰凝结而成的手直探入月怜儿心口,月怜儿的身体在下一刻确实已凝结成冰。
但就在同时,月怜儿的身体之中却好像一道身影飘了出来,起初很淡,后来却越发清晰,那从月怜儿身体中分离出的,却竟然是另外一个月怜儿。
“呵呵。”这月怜儿又是一声媚笑,道:“哥哥,难道你不知道这阴魔一身二体,一为心魔,一为色魔。心魔有心,你自然制得住她,但我是色魔,色魔无心,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将我擒住,来啊……”
声音在空中回荡,她的人却越飘越远,她这身体,却似比风还要轻上几分。
看着那随风而走的月怜儿,阴险叹道:“想不到她还真有两下子。被她这媚术诱惑,差一点便把持不住了。”视线却不其然落到一旁的若尘身上,那雪白如玉的完美身体,那冠绝古今的无双美艳,阴险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
当阴险站起身整理还衣服的时候月怜儿的一半分身早已经飘到不知什么地方,但他看上却丝毫不见着急,好像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场战斗的胜利早晚是属于自己的。
冰原深处,这里的冰显然要比外面的冰晶更为鲜艳,鲜艳因为其中的红。
别处的冰只是如花蕊一般含着淡淡的红,这里的冰却是通体鲜红,如血冻结一般。而月怜儿的半个分身此刻却已经飘到了这个地方,而且在这个地方停了下来。
能够让一个正在逃亡的人停下来的地方只有一处——安全的地方。
看来在月怜儿眼中,这里已经是个安全之处。
只是这里也许安全,但却绝不隐秘,不然阴险绝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
但看见对头来犯,月怜儿却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好像在等待着阴险侵犯一般。
“你真的很不聪明。”阴险笑道:“如果我是你,如果我打算为自己留下半天命,我绝不会让我的对手知道,因为这秘密一旦不是秘密,你为自己留下的半条命也就不再属于你自己。”
月怜儿微微点头,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而且想不到你居然能把我逼到这个份上,让我不得不舍去自己心魔的一部分。”
阴险道:“你这是在夸奖还是在侮辱,原本以为你能个十四齐名怎么也有些真本事,现在看来,你真是太令人失望了。说实话,你原本连让我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月怜儿又点了点头,道:“你说的的确很对,但是你不想知道,像我这么不堪一击的弱女子却能与位列六天四魔王之中呢?”
阴险道:“不过是那些不入流的伎俩罢了。”
月怜儿道:“要不要试试,用你的剑试一试,看看我这不入流的伎俩,到底如何。”
阴险原本只剩一臂,但在他看来,月怜儿根本连让他用这一臂的资格都不够,更别说让他出剑。但既然她说出这一番话,阴险却当真想证实一番这月怜儿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即便是有什么差池,最多不过是失手杀了她,而对于他来说,月怜儿的生与死根本没有差别。
剑,那柄与星杰截然相反的剑,原本这柄剑被插在免战牌上,但阴险却觉得除了这把剑之外在没有兵器能配得上自己,故而他这次出来便将这把带在身边。此时长剑出鞘,流光若晕,声如龙吟。
阴险瞥了眼月怜儿,长剑缓缓举起,剑芒正指向月怜儿,只见其手掌缓缓松开,直到第五根小拇指也终于张开,长剑才脱手飞出,流星般朝月怜儿飞去。二人距离不过三丈,眨眼间这一剑已经来到月怜儿面前。这一招阴险当然用不上全力,至多不过五成,只因为他觉得这一招已经足够杀死月怜儿。
但却听得轰然声响,这一柄长剑竟被反震回来,斜插在阴险面前的冰面之上。
阴险不由一惊,如果说月怜儿避开他这一剑尚有情可原,但她居然有本事将自己这一剑反震回来,而且不偏不倚的立在自己面前,只能证明她不但修为深厚,而且力度拿捏也是妙诀毫颠。
“怎么了?”月怜儿笑着问道:“很吃惊,是吗?吃惊我为什么还活着,吃惊我为什么能接下你这一招。”
阴险微微点头,表示承认,却忽然大声说道:“不,不对,这一剑不是你接下的,接下我这一剑的另有其人!”
这一次却换成月怜儿吃惊,但很快便又恢复笑脸,道:“想不到居然被你识破了。我当然没本事接你这一招,接下这一招的是他,想知道他是谁吗?先接这一刀!”
刀光闪现,如一道黑色匹练凌空划过,刀锋尚有三丈,阴险却已在这把刀上感觉到无限凶与恶,而集凶恶两者之大成者,惟独这一个字——罪!
阴险不由脱口喊道:“是他!”
“剑之一道,求胜不过是第一层次,至于高层次,便是不求胜也不求败。剑之一道的至高境界,并非人剑合一,而是剑我两忘。也许这道理你早就已经懂得,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当你手中握着剑的时候,你最先要面对的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的剑,你要明白什么才是你的剑,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将他的能量发挥出来。但切记,并非要你去驾驭这把剑,而是要你理解这把剑。”
含锋的伤虽然很重,现在也已经能走能跑,其实在他还不能走不能跑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请第一剑翔来指点他剑道。只是第一剑翔从未教过他一招半式,而只是给他讲那些看起来十分空泛的道理,而且很多道理,含锋原本就已懂得。
就如今日,这所谓剑之一道,含锋尚在幼年之时就已经有所体会,他不懂为何第一剑翔还要和他说这些。但他却也深知第一剑翔在剑术一道上的高超造诣,所以对于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含锋都铭记在心,多加揣摩。
此刻他正在思考究竟什么才是无胜无败,什么才是剑我两忘,却忽的感觉背后一凉,一种邪恶与凝重混合的感觉如一座山般压在他心头,而身为人魔的他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只有同为魔,才有可能给他这种感觉。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竟会如此可怕。”含锋惊叹之余同时也在努力去想究竟在魔道之中,有谁会如此邪恶强悍,可以给自己如此的压迫感,但想到最后他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一剑翔原本坐在一个石墩上,但这感觉仿佛也影响到了他,站起身来目光不由得朝血色冰原的方向看去,只是中间的距离相隔岂止千里万里,他又能看到什么?
含锋忍不住问道:“前辈可知道这人的来路?”
第一剑翔道:“同为魔道,你难道不知道魔种最强者是谁?”
含锋道:“难道是天魔?但他不是已经被封印在五方之地,难道他已经冲破那里的结界?”
第一剑翔叹息一声,道:“你难道真的分辨不出,这感觉与天魔的不同之处?”
含锋道:“晚辈只是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罪恶,好像只要被这感觉浸染,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花草树木,都会变得污秽,都要被明正典刑才算罢了。”
第一剑翔道:“既然如此,你难道还猜不出他的身份?”
含锋深思片刻,脱口而道:“罪——”
“——魔!”
阴险虽只看见这一道黑暗凝结的刀锋,但他的判断力比起含锋却要高明一些。
“没错,是我。”声音在空中回荡,空旷的冰原之上,这声音犹如孤狼的嚎叫,听的人心惊胆寒。
“佛有三十七道品,魔却有三十八道品,其中一品便是罪魔。”第一剑翔又坐回到石敦上,如数家珍般的说道:“罪魔顾名思义,便是天下罪恶的集合体,盗、杀、妄、淫,也正是如此,他才是所有魔中最为简单也最为疯狂的一个。”
含锋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罪魔不能位列六天四魔王之中,却要居于其下?”
第一剑翔道:“他不是不能,是不想。我说过,他的欲望极其简单,简单到不求名利,所以四魔王中才没有他的名字。但若论实力……”
“论实力如何?”含锋迫不及待的问道。
第一剑翔却回答:“不知道。”
人还未到,阴险却已能听到远处传来那十二分沉重的脚步声,而声音的间隔却是完全相等,没有丝毫韵律的节拍也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有所改变,长刀拖在地上发出的嘶磨声仿佛利刀在人的牙齿上划刻一般。而这嘶磨声与那脚步声合拍,更是如一首诡异的音曲,恐怖、冰冷;冰冷、恐怖……
面对这种感觉,阴险那一颗佛之世俗心却也不能再古井不波,因为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不相信世上会有一个人如此深沉如此邪恶。他与第十四暗朝夕相处,但即便是第十四暗也无法给他以这种感觉。
感觉与实力的强弱无关,就如王者站在百姓面前,也许这百姓是万中无一的强者,但面对王者那一份君临天下的气度也难免不为之折服,这时便这百姓能在弹指间取下王者头颅,但他却也未必有出手的勇气。
这便是所谓的感觉,阴险此时心头涌出的也正是这种感觉。
远处一道朦胧身影走来,就如从地狱中翻滚而出的岩浆,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便是那冰晶结成的花也因其凋零,碎成不可见的冰晶飘散在空气中。面对这样的强者,阴险心头不免也泛起一丝寒意。
终于,那人的身影完全自黑暗中脱胎而出。
什么样的脸可以被称为罪恶的脸?也许就是这一张吧。
而这一张罪恶的脸上最为显眼的,则是他左边的瞳孔。瞳孔与瞳孔只见的差距几乎可以等于心与心之间的差距,但这一只瞳孔与所有的瞳孔都不同,因为它根本就不存在。两道刀痕在这瞳孔处交集,一道伤痕自左额角直至右下颚,另一道自眉心至左耳根,这一只瞳孔就这样生生被毁。伤口早已愈合,却已看不出这里原本还有一只眼睛。
但偏偏也就是这样一只已经不复存在的瞳孔,却看得阴险浑身不自在。
他不得不将自己的视线转移,转移到他的手上。
他的左手齐腕而断,用一只铁爪代替,铁爪泛着黑红色,不知是这金属的颜色,还是血色。右手提着一口大刀,大刀比人更高的刀,刀柄长约三尺,护手却是一骷髅头,刀身早已残破不堪,刀刃也微微卷边甚至还有缺痕。但无论谁都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刀只要在他手中,都是同样的可怕。
刀可怕,手自然更可怕。阴险的视线又不禁转移,但这人身上又有哪里是不可怕的?敞露的胸膛之上一只兽面刺青仿佛活的一般,上面那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仿佛随时都可能活过来一般,周身如树藤般盘绕的肌肉,几乎同脑袋一样粗细的脖子,如大象般稳健又如猎豹一般矫健的双腿,还有那一对尖尖的长耳以及一头披肩的红色长发。
最终阴险的视线还是落到了他的瞳孔之上,他右边瞳孔承金黄颜色,周围却是一片暗红。阴险之所以去看他的眼睛,是因为只有透过瞳孔,他的他心通才能读到对方的心,只要了解对方的心意,那么自己的胜算就会大一点。
但是,当阴险读到罪魔的心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有多么可笑。
罪魔的心只用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盗、杀、妄、淫。
阴险几乎已经被面前这人惊呆,站在这人面前,他几乎连呼吸的勇气都没有。
而看到阴险的表情,月怜儿却不免笑出了声:“哥哥,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为什么可以名列六天四魔王之一,全是因为他。我做不到的事情全部都有他为我做,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说话的时候她已经倚在罪魔的怀里,滑腻的皮肤触碰到他外露的胸膛,他是否已经动心?他胸前那一只狰狞的异兽,是否也已经按捺不住?
罪魔看了眼怀中的月怜儿,左手那一只铁爪猛然在她那滑腻的背上抓出了三道血痕,皮肉外翻,几可见骨。月怜儿惨叫一声,罪魔却仰天狂笑,伸出那如野兽尖尖的长舌舔舐爪上残留的血迹,表情更癫狂。
看到这表情,阴险却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月怜儿虽然背上吃疼,但惨叫一声过后又咯咯的媚笑起来,仿佛这疼更能让她兴奋,更能给她快感。
看着这两人,阴险忽然觉得自己来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猛然,罪魔推开怀里的女人,大刀朝前劈下,刀锋几乎已将阴险压碎,隐约间能自刀锋之下看到一张狰狞鬼脸,正朝着自己呲牙诡笑。但阴险毕竟是阴险,身形一晃便避开罪魔大刀,双手在胸前接连摆出九种手势,口中喝念: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这赫赫然竟是世俗心曾用来对付他的九字真言!
这原本是佛门中一门极高深的法术,除了深厚的佛门修为作为根基更需要足以与之相辅的佛法。这原本都不是阴险所具备的,但当他得到世俗心之后,这一切都已归他所有。而且此时佛法配合他自身修为,这手印更显得神秘莫测。
印法结完,只见一只无形大手自阴险心口生出,探向罪魔心房。只要这一只手将罪魔的心握在手中,罪魔便必死无疑。这本就是一击必杀的绝招,世俗心用这一招来对付阴险,就是知道别的招数在他面前不过是白费力气。阴险此时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出手便是绝招!
原本他以为罪魔会防会守,但是他错了,罪魔根本没有理会他这一招,而是又一次挥砍起那柄不知砍了多少人头颅的大刀,而且他的出手绝对要比阴险的出手更快,阴险的那只手还未抓到他的心,阴险的命就一定已经在他手里。
所以阴险只有收手,只有退!
但这时他的一双眼睛却似看到了什么,世俗心给他的不单单是他心通的绝技,还有天眼通。天眼所及不仅仅是万万里之外,更能看穿时空,看到过去和某种未来。
嘴角,他的嘴角在这一瞬微微上扬,身子一低又向上一跃便凌空飞起,而见罪魔左腕向前一伸,那只铁爪脱手飞出,五指竟在空中张开。想不到这一只铁手竟然是活的!
阴险飞的极快,却不想这铁爪飞的更快,五指一合便将阴险的足踝抓在手中,罪魔用力向后拉扯,这一条腿被抓了回来,阴险却仍在空中,他这条腿居然与他的身体分了开来。阴险凌空转身,利箭般朝罪魔俯冲而去,却见罪魔胸膛一挺,胸前那异兽刺青竟真的活了过来,只见青光一闪,异兽已朝阴险铺了过去,四足凌空踏出,绝没有因无处借力而影响了速度!
异兽张口,阴险却似有意被他咬到,而被咬到的则是他的手臂,仅仅是手臂。因为这手臂也与他的身体分离开来,而他的身体,依旧朝着罪魔冲去。罪魔出手,大刀凌空挥砍,刀气如弯月般划出由头至股,竟将阴险劈成两半!
原本任何人受了这样的伤都难以活命,但阴险却不同,这被劈做两半的身体却化作两道青芒,去势竟因此加倍!
只见一道青芒盘绕于那大刀之上,而另一道青芒却已绕到罪魔身后,那把与星杰相反的暗星杰适时的出现在阴险手中,而下一刻这把剑已贯穿罪魔胸膛。
阴险得意一笑,那四分五裂的身体又一次聚合,他的嘴角不免又泛起一丝笑意。
原来方才他用天眼通所见的乃是罪魔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被击败的经历,而那一次失败更在他的后心处留下一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阴险这一剑正是沿着这伤痕刺入!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胜利,却不想罪魔竟回头看向他,右手奋力向后挥打,阴险来不及闪躲被这一击结结实实的打中,身子斜斜分出,撞碎了七八根冰柱才停了下来。当他停下来的时候他几乎已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已经碎成了粉末,也许比粉末还要细。
月怜儿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你的确聪明,而且居然还能看到他那一道伤痕。但你也不想想,如果那伤口能要了他的命,那么他早就已经死了,如何还能活到现在?”
没错,如果那一道伤口是致命伤,罪魔早就该是一具尸体,如何还能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