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昏迷,这跟她原本想的不一样……很不一样。
“你……”她张嘴,声音低哑,很不好听。像是久未磨砺的钝刀砍在锋刃上发出的刺耳声。
“痛吗?”萧清斐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某种有一簇幽光漫不经心地划过,却莫名刺痛了她的眼。
“……”她咬着唇。
早在决定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就想过可能失败,以及他的反应。只是,未曾想过会是这样,眼前的萧清斐太过陌生,她从未见过这样疯狂执拗的他,即使当年他亲眼见到自己毁掉他用来救木婉儿的那颗心,他眼底除了痛与绝望却远远没有这一刻这么让人不安。
“怎么不回答?”他的声音低低的,已然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你,让我说什么。”她原本想着自己伤得这么重,他怎么说也会请大夫来看。可她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时她昏睡过去,萧清斐到底有没有请大夫她就不知道了。如果他请的话,以离的聪明,自然知道自己耐不住无聊去了凤来客栈,只要跟着萧清斐的人,扮作大夫,就会找到这里来。可,这时还没有动静,看来,她的计划还是失败了。
她的话让萧清斐笑出声,低低地笑溢满了痛与挣扎。“你就这么讨厌我?”
“讨厌?”青陌垂下眼,“如果你被人这样对待,也会如此。”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眼看他:“你囚禁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到现在都没有想清楚萧清斐的目的。
如果现在困着她是因为猜想到她的身份,那最开始呢?
更何况,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让萧清斐肯定自己就是当年的……叶青陌。
“目的?”
“原本是什么目的我已经忘了,不过现在……就是不放开你。”
“青陌,你逃不掉的!”
最后的七个字像是一道惊雷敲在她的心尖,她整个人都惊跳起来。
“你,你认错人了!我才不是她,才不是!”似乎又回到了文兮死的那年,她一个人坐在他的尸体旁,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僵硬,身上的温度一点点被冰冷替代,她那时的绝望与痛又岂是他能够明白的。更何况,那时他的背叛,他的囚禁,他的无情都让她彻底崩溃。
没有自由的日子,她一点不想重来一遍!
“滚!你滚开!”
她赤着脚爬起来,表情慌乱。
突然,萧清斐脸色一变,低吼出声:“小心!”
可依然来不及了,青陌的脚踩在那些碎瓷片上,她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苍白着小脸,披散在身后的青丝被她抱着头的手弄得有些乱,文兮死时的脸,她剜掉心的那一刻,他冰冷嘲讽的脸在她眼前重复,她尖叫一声,脚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血在地板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血花。萧清斐一手揽住了她的腰抱起拥进怀里,朝着门口喊:“快请大夫来!快去!”
慌乱的喊声让门口的暗卫惊了惊,立刻离开。
她还在疯狂地挣扎,嘴里的低喃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落在萧清斐耳际,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像是突然卡在了那里,世间万物,皆是虚空。
“文兮,文兮不要死……”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阿斐,阿斐……”
“阿斐,我后悔了……”
“……阿斐,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不欠了,真的不欠了……”
“……”
萧清斐的脸一点点变白,他回过神,揽进了怀里嘶声痛苦的人。目光中掠过一道挣扎得痛,伸出手,闭上眼,沉痛地砍在了她的后颈上。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泪痕挂在脸上,即使昏迷着,还有水渍涌出。他抿着唇,低下头,爱怜地吻去她眼角的泪,自我厌弃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清明,伸手探了探,不多久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望着那银针,他突然像被惊住一般,甩开那银针,揽紧了怀里的人。他原本想让她自己承认的,承认她就是她,他寻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的人。
可他没想到,这会让她发疯,会让她这么痛苦。
“你告诉我,告诉我要怎么办?你才会原谅我……”
“告诉我……”
青陌再次睁开眼,是被痛醒的。
耳边嘈杂一片,眼前有人影走来走去地晃动,她却不想睁开眼。
昏迷前的一幕还在眼前萦绕,她不明白那一刻自己为何会突然发疯,那时,她像是灵魂被驱逐出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疯抓狂,像是一个疯子在自虐,在向别人喧嚣她的疯狂。那时的血花,刺得她眼角发酸发疼,她听着萧清斐痛苦的低喃。
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原谅吗?
她早就不恨了。
却不能原谅,文兮死得那一天,她就告诉自己,绝不原谅他。
死也不原谅。
脚上的刺痛钻心地传来,她知道有大夫来了,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脚底的碎渣,她浅浅地呼吸,仰着头,想着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否则,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疼?她是最怕疼了。
可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她,她已经不再像她。
突然,大夫似乎拔出了一块碎渣,血又冒了出来,她身体本能地痉挛。立刻,她听到不远处萧清斐压低地吼声:“小心着些!”
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立刻传来,那声音听在耳边,熟悉而又陌生,青陌的呼吸突然窒了一下。
整个人像是突然清醒,脑袋是从未有过的透彻。她强逼着自己吞下满心的荒凉与期待,静静地闭着眼,演绎最完美的昏迷者。很快,脚上的伤被细细包扎好,那大夫站起身,低着头,花白的胡子布满皱纹的脸让他看起来年岁己高,只是行动还算灵便。写好药方递给一旁的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瞄了对面一直阴沉着脸的男子,“这……已经没事了,公子你看?”
听到声音,萧清斐收回一直落在青陌身上的视线,冷冷地睨了老大夫一眼,“这样已经行了?”
“是,是啊。”老大夫被他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几乎带了哭腔,“修,修养十多日就好了……”
“可她怎么还没醒?”
“可,可能是失血过多!”
“……”萧清斐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带老大夫下去领赏。
那老大夫走到门口才长长舒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掉了。
房间再次恢复了沉寂。萧清斐站在原地不知多久,才慢慢转过身,坐在了青陌的脚旁,垂着眼睑望着她包裹的像是两个馒头似的脚,凉唇紧紧地抿着,压抑着心底肆虐的狂躁。可他硬生生把那种情绪压了下来,她病了,自己不能生气,不能。是自己先对不起她,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
“你,怎么那么傻?生气的话,打我骂我就好了,为何要这样虐待自己的……”
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脚放在掌心,清冷的目光染上哀伤,垂着眼,不言不语。
青陌放在薄被下的手慢慢握成圈,痛苦地低哼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萧清斐,他连忙放开,“对不起,是不是弄痛你了……”他小声的安抚,看对方没有反应,才懊恼地想,她还在昏迷着。这才把她的脚放好,盖好被子,视线留恋地落在她的脸上,幽幽叹息一声,站起身,打开门对守卫的人嘱咐两声,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