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我要休息了。”垂下眼，青陌看起来疲倦无力，姿态却慵懒得惑人。木婉儿瞪了她一眼，心有不甘，她还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可……在这里待得的确久了，斐恐怕快回来了。
她刚刚那慵懒的神态让她觉得熟悉，可想不起来。
打开门，她恍惚地朝门口的守卫嘱咐一声，让等在门外的丫鬟掏出些银两分给他们，才快步离开。
而在关重新关上时，青陌一反刚才的倦态，冷冷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她改注意了。文兮死了，可害死他的萧清斐跟木婉儿还活着，她为什么要躲着他们？是他们欠了她，欠了她两条命！眼底的冷光把她整个人变得肃穆而又萧然，唇角勾着的冷笑，让她恍若来自地狱的鬼魅，无心无情，只为了报复。是的，她要报复。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她重生而来，就是要替文兮讨回他应该讨还的，她当年那颗心，就算毁掉，她也不愿留在木婉儿的身体里。
闭上眼，报复在她心头肆虐，慢慢像是荒野呼啸的火焰，再难浇熄。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或者更久。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了，青陌闭着眼，那熟悉的脚步声，她曾听过千遍万遍。
她的眼睛太过明亮清澈，丝毫感觉不到情绪的起伏，只除了倒映出他的背影，银色的发苍凉而又哀伤。
他垂下眼翦，眸底有光滑过，波光潋滟，挣扎许久，他才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低凉的温度拂在青陌的脸上，她眨了眨眼，没有出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萧清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他又希望她说什么。最后，他徒劳无力地闭上眼，直起身，“我抚你起来用膳。”
“不用。”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
青陌自行地坐起身，目光清冷地望着他，纯碎的眸仁倒映出对方的狼狈，她却笑了：“怎么，心里终于有罪恶感了？”
她这样半讽半嘲地笑让萧清斐眉头一拧，“你别这样笑，这不像你。”
“不像我？”青陌哼了哼，“那什么样又像我？”
直直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萧清斐却沉默了，是啊，怎样才像她？
五年的时间，她的笑还印在脑海，眼前的女子跟她没有丝毫的相似处，只除了一双眼，同样的透彻清明，他至今还记得那年把她救起时她可怜巴巴地缩在自己的怀里，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孤单而又哀伤。她是被遗弃的，他却利用了这点，救了她，却利用了她十年。
他以为自己对她无心，可等到真正失去，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笨。
他在朝堂运筹帷幄，把所有的大臣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只一眼就能看透那些人的心思，却独独……看不清自己的。
“对不起。”这句话，很多时候他都想说出口，可那时，他逼着自己狠下心。他有他的骄傲，有他背负的使命，有他的仇恨，他必须站在巅峰的位置。可等他站到了，仇报了，恨解了，他却依然不满足。他需要一个人站在他身边，而那个人只能是她。
那时，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对。
只是，为什么他偏偏没有看清自己的心，偏偏找错了人？
“你能原谅我吗？”这是他今日第二次问出这句话，低声的轻喃却跟上一次意义完全不同。
这次是虔诚的，带着他满满地期待。
“原谅？”青陌发问，声音很轻。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境地，默默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萧清斐，”她唤他的名字，“你想要我原谅你吗？”
萧清斐连忙颌首，从未想过她会回答。这突如其来地狂喜淹没了他。
只是，他唇角的笑还噙在唇边，因着她下一句话而彻底凝结。
“想让我原谅你，可以。只要你能办到两件事，让文兮重新活过来，把我的心还给我--把我留在木婉儿身体里的心还给我。”
萧清斐彻底僵住，撑在女子身侧的双手在颤抖，银色的发有两缕贴着她的眉心，却更加勾勒出她眸仁里迸射出的冷漠与无情，它在告诉他：我没有开玩笑。他的唇动了动，许久，却吐不出哪怕一个简单的字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凄楚，“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青陌笑了，“怎么，不舍得？”
她冷冷地勾唇，眸底波光潋滟，明明美到极致，他却觉得浑身发凉。
她就知道他舍不得。从一开始的利用到最后的步步为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萧清斐，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从爱到恨再到厌恶，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心也在痛，可丢了心失了魂，还会痛吗？这明明不是她的心，她为何还会这般难过，这般伤心绝望？“从头到尾你都是在欺骗，那么，你现在做出这般伤心的表情是想让我怎样？是你先放弃的，是你先对不起我的？萧清斐，我捧着鲜活淋漓的心给你，那一刻，我们之间就没有可能！没有！”低吼出声，最后几个字像是费劲了青陌所有的力气，她颓然撕心裂肺地咳嗽。
那声音像是魔咒让萧清斐的头开始剧烈得疼痛，他在绝望悔恨中挣扎，俊美的脸因着痛扭曲。
“不，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舍不得，没有！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就没有舍不得！
他怎么会舍不得木婉儿身体里的那颗心，可……可……
他的头更加痛了，当年那一幕又痛彻心扉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痛苦的声音像是深渊，把她彻底掩埋。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扯裂了手背上的伤口，血渗了出来，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抿着唇，忍着那痛。
她冷冷地看着他，低低地笑。
“不离开你？呵，不离开……”
她慢慢闭上眼，泪水沾湿了长长的睫毛，水润一片，“萧清斐，你公平点，是你先放开我的！是你！”
既然从未真心相待，如今奈何情深？
“你，你别激动，别激动……”
青陌眯着眼看他，“你走开。”
“青陌，”萧清斐被她话里的决然刺伤，“青陌，你真的可以忘记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吗？”
“这么多年？哈。”青陌好笑地扭头，“萧清斐，你称那十年为‘感情’，难道，你忘了，你所谓的十年除了利用根本没有你所谓的‘感情’吗？”
萧清斐怔愣地看着她，声音低压难以置信，“你，你忘了吗？前世我们明明……”
“什么前世？”青陌目光冷冷地落在他身上。
“你，真的不记得了？”萧清斐表情僵硬地看着她，脑海里突然想起她方才怪异的话，表情复杂地看着青陌，“你刚刚说，你的心在木婉儿的身体里？”
青陌皱着眉看他：“怎么，你当年判了我剜心之刑，不就是为了把我的心给她让她活下去吗？”
听了她的话，萧清斐的脸彻底白了下来。
他踉跄了两步，向后猛然一退。
青陌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干嘛一副遇见鬼的表情，她虽然曾经很可能是鬼，可她现在好歹不是。有血有肉的，他做什么这幅表情？
对面的男子却像是受了刺激，低垂着头，长长的白发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长长的眼翦下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感觉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薄唇在动，却是轻微地颤抖，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又或者在说什么，只是，青陌听不清。
怎么会这样？
萧清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什么？”
--“最后悔的……就是重新找到你。”
所以，我决定忘了你，前世今生，一切的一切，都不愿再跟你有牵扯……
“不……”突然，一道凄凉悲绝的怒吼在整个房间里响起，萧清斐整个人像是疯了一般，朝后退着，
“你真残忍，真残忍……”
“我残忍？”青陌危险地眯起眼，冷笑两声，噤了声不再言语。
萧清斐被她的冷笑刺激到，猛地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