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沉寂,萧清斐的视线流连在女子身上,许久,才叹息一声,“青儿,我知道你并没有睡着。你不愿看到我,这,我知道。可,你不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好好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直起身,最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门。
直到门扉被关注的声音传来,青陌才慢慢拽下盖在脸上的锦被,露出一双红通通的水眸,盈盈水光在眸底潋滟。
却渐渐呈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半个时辰后,门再次被打开,青陌侧过脸,看到月澜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来,放到一旁的檀木桌上,回头,看到睁着眼的青陌吓了一跳,娇笑道:“姑娘,你醒着呢。”说完,走到青陌身边,掌心放在她的额头,弯了弯眼,“热度退了些,姑娘,奴家让人熬了药,等下喝了再睡会儿,等明日就能好了呢。”
青陌眨了眨眼,全身懒洋洋的,不想动。
这几日来连续的情绪波动,让她脑海像是一团浆糊。
原本已经想好的打算,可在今日见到墨非离的刹那,都变成虚无。
她还是舍不得,她怕有个万一,离他怎么办?
可如果就这样放过萧清斐,就这样放过木婉儿,他对裴衣所做的事,他对离的伤害这些又怎么算?
如今,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都化成了难解的谜题,她一想,就头疼欲裂。尤其是,那晚脑海里的那一幕,让她疑惑、不解,透明的心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如今想来,还有她不明所以的五年,那五年的时间,她的魂魄又在哪里?而她,又做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想要理清,可越是急于理清所有,却又却是混乱。谁,能给她一个明示?
“姑娘。”突然,一旁细细打量青陌的月澜出声。
青陌抬眼看她,目光询问地看着她。
月澜一双娇媚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盈盈笑着,却又不至于让人厌烦,她眼神里透出的光并不似她脸上的笑那么淡定从容,她犹豫了下,软着声音道:“姑娘认识那个……”她似乎在想怎么形容那个男子,最后,耸下肩,“就是那个一身黑的男子。”
青陌眉头一拧,“什么?”
月澜听到她喑哑的声音,反倒是笑了,“姑娘,你可终于开口了。”
“我又不是哑巴。”她语气里的试探让青陌不舒服,眉头拧得更紧,扯着苍白的脸,眸底都是凌厉的光。
月澜被她眼底猝然的冷光吓了一跳,倒是没想过一直柔柔弱弱的女子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连忙解释道:“姑娘别担心,这些,奴家不会告诉公子的……”
“……”青陌显然不信。
却又猜不出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竟然让她看出来了?
当时,连萧清斐都没看出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月澜掩唇笑了笑,“姑娘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公子看不出来,反倒奴家怀疑了?”
青陌颌首,既然看出来了,大方承认又如何。
“姑娘忘了吗?”看她承认,月澜水眸里诧异一掠而过,可在红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她见好就收,“姑娘忘了奴家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吗?这男女之事,只凭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奴家就能看出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娇娇媚媚的说着,只是语气里去难掩一种落寞与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青陌听出来了,望着她,许久,慢慢收回那种冷冷的视线,垂下眉眼,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月澜眨了眨眼,向前走了两步,“姑娘还真是够坦然。你不怕奴家转眼就告诉公子?”
“我相信你。”青陌没有抬眼,语气懒散,却带着莫名的坚定。
“嗯?”月澜愣住,继而苦笑,“姑娘,奴家是一个风尘女子。”
“可你不是自愿的不是吗?”青陌垂着眼,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你是不是想问我跟萧清斐的关系?”
“……是。”她的干脆让月澜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她这样的性格,毕竟敢同公子这样直接叫板的,她是第一次遇见,这些年,公子不问世事,可她们这些暗处的人却是明白,公子一直操控着朝堂,只是他把所有的势力都迁到了暗地里,如今他的势力到底扩充到什么地方,像她这种小人物根本难以想象。所以,她更加好奇,公子这样的人物又如何会对一个女子这样钟情如斯?
甚至不惜把她囚禁在这里?
“呵,”青陌的唇角掠过一道嘲讽,慢慢从喉间溢出一句话:“我跟你一样。”
“什么?”月澜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她愣愣的再次问了一遍。
青陌难得的好耐性,重复了一遍:“我跟你一样,当年为他所救。”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吐对象,无论这个人抱着怎么样的目的。否则,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硬生生被自己逼疯。
“为……公子所救?”月澜的脸莫名白了下来。
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面色从容的女子,“可,可奴家从未……”
“从未见过我?”青陌偏过头,眉眼间拂过一抹轻笑,眸底潋滟的光彩让月澜整个都呆在了原地。
她听到她继续喃喃道:“你当然没见过我,你被他救下……是在几年前,而我……认识他已经有足足十年。哦,也不对,应该是十五年……”包括那死去的五年,她竟然已经认识了萧清斐十五载。
“什,什么?”月澜蹙然瞪了眼,怎么也不肯相信。
“可姑娘你看起来也,也……”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
青陌摇头,“五年前,我就已经十八岁了。”
“怎,怎么可能?”月澜的整张脸都变得惨白,她被吓到了,她摇着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对她笑得倾城的女子,“你知道那时我说了什么,木婉儿会吓成那样?”她轻轻地喃道,目光里褪去懒散,多的只是对命运多舛的落寞。
月澜没有说话,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青陌自顾地接着道:“我告诉她啊,我唤作青陌,青竹的青,陌上桑树的陌--叶青陌。”
“叶,青,陌……”月澜轻轻的喃出这三个字,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尽。她的身体僵硬着把头扭向那笑得风轻云淡的女子,声音发涩,“……当年的第一夫人……叶青陌?”
青陌偏过头,缓而慢地点着头,“是啊,那个如今被判了剜心之刑的女子……可却只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人罢了。”
月澜脑袋晕乎乎的,叶青陌这个名字在天佑国几乎是家喻户晓,当年那一场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女子,一个神一般存在的女子。
“天!”她蓦地惊呼一声,突然跪在了地上,“奴家不知是大夫人,夫人恕罪!”
青陌脸色并未变,“我并不是什么大夫人,我跟萧清斐早已没有关系。”
“可,可你明明是啊……”月澜疑惑地抬眼偷偷看她,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不是说大夫人当年剜心之刑过后就死了吗?似乎想到什么,她脸色变了变,当年执行的是公子,难道是公子偷梁换柱?
看出她的想法,青陌自嘲地勾了勾唇,“当年欠他的都还了,我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你想错了,当年我的确死了。”
“死……死了?”月澜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青陌笑,“你怕了?”
月澜不明所以地摇摇头,“姑娘?”
“真的不怕吗?”青陌慢慢支起半边身子,“你可知道,我……只是借住在这躯体里的魂魄罢了。我是叶青陌,却也不是,因为没有这个身体,我只是一个孤魂野鬼。孤魂野鬼,你……明白吗?”
最后几个字像是一击闷雷,彻底把月澜惊醒,她的脸惨白得惊人。
青陌重新躺好,总结道:“你还是怕了。”像是回忆低声喃喃,“木婉儿也怕了,因为她的一句话,我被萧清斐判了剜心之刑,在我爱他几乎失去自我的时候,他与她一起给了我致命的一击,那么,你来告诉我,如今他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他后悔了,祈求我的原谅,你说,我应该原谅她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月澜却依然能听出她骨子里透出的冷。
那是一种经久凝聚的恨汇聚成冷漠。
“……”月澜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能亲眼见到这么诡异的事情,能亲耳听到这些。
这件事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所以,她并不能感同身受那种痛。
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面前的女子很显然已经冷静,她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一声喟叹,“也许,你,还并没有放下公子。”
“呵,”青陌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有放下?月澜,你错了。”
她抬起头静静注视着她,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纯粹清澈到极致,可下一刻它眸底转瞬即逝彻底化为幽深的黑,让人忍不住被她的眼睛整个吞噬掉,她说,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想说,没有爱哪来的恨?如果不爱,为何现在还会恨?那么,我来告诉你,一种情绪的转变,从一种变成另一种,并不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我的手上当年沾得血不是你能够想象的,那时我还并未绝望。可只有一个人的血,是我不想沾的,可他却硬生生把这唯一一点希望浇熄,那种绝望到亲自毁掉自己的感觉,只有亲自经历了,才会体会到那种痛,那种恨不得毁掉一切得痛。”
“恨,如今只代表一种毁灭的蔓延……因着,我已经不想死了。”她轻轻地道,脑海里闪过一张时常拧着眉的脸。
所以,萧清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你手里的那把剑再次刺向我用生命护着的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
我也不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