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日子倒是过得风淡云轻,走在校园的桥上,常常看见一些拖着行李箱行走的同学,把一箱一箱的行李往外运,轮子辗转在小小的石板桥上,摩擦出归家的乐声。
宋忆橘正在整理着自己大学五年的课本,什么《中医诊断学》、《方剂学》、《金匮杂病论》、《伤寒论》《中医内科》……厚厚一叠,统统打包去卖纸板的阿姨那儿卖掉。
有道是,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卖了它们,宋忆橘能买一套芥子园画谱了。
正在满头大汗的打包旧课本,王珂的微信电话突然打来。宋忆橘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按了外放键。
“小橘子,江湖救急,sos,救命啊!”整个寝室传来王珂焦急如焚的声音。
“什么事啊?”
“你最近看见晓晓了吗?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她了!发微信给她她不回,打电话约她出来也都拒绝。天呐,我太难了,小橘子,你说晓晓是不是有新欢了,把我抛弃了!”王珂都快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可能,晓晓不是这种人,你别瞎想。”宋忆橘把几本书“啪”地放到桌子上,拿起一个袋子,塞进去。
王珂当然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他说他去了晓晓的报社,他们说她这几天请假没去单位。
他更害怕了。
宋忆橘又理出一摞书,冲着手机里那个二愣子喊道:“你先别担心,我去找她!”
说完,宋忆橘便收了线,风风火火杀到顾晓晓住的公寓。
在去的路上她就开始疯狂打电话给顾晓晓,打了几个,她倒是接了,也没拒绝她的到访,只是语气病恹恹的,像是刚哭过的声音。
这让宋忆橘更加心慌了。
电梯到了11层,宋忆橘跑出电梯冲到了1102房门前按门铃。
门开了,但站在里面的正是顾晓晓的妈妈。
宋忆橘显然有点意外,连忙唤道:“阿……阿姨,你怎么来了?”
“是橘子啊,你进来吧。”对方也有点意外,并不是十分热情地把她迎进了门,走进顾晓晓这件小小的单身公寓,宋忆橘才发现沙发上还坐着顾晓晓的姑姑,她也曾经在老家有过几次照面。
顾晓晓刚从房间出来,穿着睡衣,脸色青白青白的,头发乱乱地扎成一个发髻,没有化妆,虽是夏天,但她还是穿着居家长裤。宋忆橘感觉她看起来气色很差,人也瘦了一圈,裤脚管下的皮筋都松了一圈。
“晓晓,你病了吗?”她有些自责,忽然意识到她们也好久没有联系了,而她这个马大哈,居然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顾晓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近身体不好,也没找你聊天,你毕业答辩过了吗?”
她慢悠悠地走到茶几前给宋忆橘倒了杯水。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先管管自己吧,看来当初就不该由着你,让你一个人住在江州。就应该把你老老实实留在越城,以你的学历和能力,在越城小报社找个工作又不难。”说话的是顾晓晓的妈妈。
她从小就这样,说话喜欢先抑后扬,报忧不报喜,和许多爱泼冷水的家长一样。这些顾晓晓已经习惯了。
“那还不是因为江州圈子大,指望她能够多认识点人嘛。所以说,女孩子就是要从小操心到大的,唉,没办法。”顾晓晓的姑姑也在一旁感叹。
原来,晓晓自打从锦城回来后,就一直感冒发烧不断,她以为自己热伤风抵抗力差,就吃了点感冒药也没太在意。可是前不久,她的腿上开始长出一颗颗的血色小红点,不痛不痒,却越长越多。
回家的时候,她妈妈问她怎么被蚊子咬成这样,她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腿上的红点已经密密麻麻一片,并且已经蔓延到了两只手臂上。
这下可把顾妈妈担心坏了,连忙带着她上了越城的医院。但这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了……
医生验了血以后,判断为她皮肤上得了紫癜。
但是,为什么会有出现?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感染、可能是免疫性、也可能是血液系统疾病,还需要做进一步的化验。
宋忆橘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顾晓晓白皙的手臂上分布着一片小红点,她那么爱美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去上班面对同事了。
“不要怕,晓晓,紫癜只是皮疹的一个描述,会好的!”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为什么我那么久还没好,现在还在不断长出来!”顾晓晓简直懊恼至极,每天不做别的,净被这烦心事扰乱心智了。
宋忆橘挨着她,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个人:“对了,你怎么不找王珂呢,他不是血液科的嘛。”
话音刚落,就被顾妈妈插白:“你看看,连人小橘子都知道要利用好人际关系,我都和你说了,找王珂去,他一准给你鞍前马后把事儿都办妥了,也省的我这几天跑上跑下的。这孩子,就是这么死脑筋,傻,没用。”
顾阿姨毫不吝啬对女儿的嫌弃和否定。
“我和王珂是什么关系,平白无故地去烦人家干嘛,到时候弄得大张旗鼓的。我自己已经够烦了,还去麻烦别人吗?”顾晓晓这几天心情不好,说话大声了点,一大声,就涨红了脸。
“那你就知道孝顺我啊。”顾阿姨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
“妈!那你别来管我好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照顾好自己。”这应该是宋忆橘记忆中,她的好闺蜜为数不多的顶嘴吧。
宋忆橘眼看着顾晓晓红着眼眶,一圈眼泪打着转,蓄势待发而落。
但,越是火药味十足的场面,越是有人来和稀泥。
“晓晓,你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你都是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说话的事顾晓晓的姑姑,“也不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搞不好不是紫癜,会不会是别的乱七八糟的传染病哦,你最近不是出差过吗,别是酒店不干净吧。”
还真会安慰人,有听过这样雪上加霜的安慰吗?
反正宋忆橘是领教过顾家那些三姑六婆的嘴的。
“晓晓姑姑,你能不能有点常识,紫癜不会传染,你不要危言耸听了!”她实在听不下去,也加入了这场纷争。
四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的结局就是晓晓委屈地把头埋沙发上啜泣,顾妈妈和顾姑姑被气得愤然离开,临走前还甩下一句狠话:
“也不知道被谁影响,本来多听话多懂事一个孩子,现在也小九九一大堆,气死我了。”
亲情有时候就像一根牛皮筋,你拉得越紧,反弹时,会越痛。
宋忆橘“毕恭毕敬”送走了顾妈妈和姑姑,回到顾晓晓的公寓,递给她一块热毛巾。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王珂吗?”
“我不想去麻烦他。”顾晓晓把毛巾盖在脸上,任由热气蒸腾,“所以,你要替我保密,好吗?”
宋忆橘点了点头,思考着也许可以带她吃中药调理一下。
顺便发了个微信给王珂:“稍安勿躁,来日方长。信橘子,保姻缘。”
*
棠院的月亮升起来了,还是和其他每一个晚上一样,月光洒在海棠树的叶子上,像是玉佩挂在树梢,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芒。
许怀聪从制冰器里夹出一颗像满月时的月亮一般透亮的冰球,放进杯子里,又倒上半杯威士忌。
他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随口一问:“你要不要来一杯?”
“不了,医生叫我戒酒。”魏雨文认真地摇了摇头。
“哟,还想着这事儿呢。想挟天子令诸侯?”许怀聪满脸流露着浓浓的不屑,语气也带着三分怠慢,从魏雨文走进房间开始,他就感觉空气都浑浊了。
有的男人就是如此双标。
“如果你来找我,是让我帮你去金戎那里美言,那我劝你不用开口了。我懒得管你们那些鸡飞狗跳的事,也没兴趣知道他以后娶谁回家当摆设。”
没想到,魏雨文倒是对他的话有所准备,她拨弄着指甲,慢条斯理地把嵌在甲缝里的死皮掐了下。
“那如果是宋忆橘的事呢,你管不管?”
果然,此言一出,许怀聪放下方口锤纹酒杯,坐到她的对面,问道:“宋忆橘?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字面意思呗。”她有点用力过猛,酒红色美甲上一颗小碎钻不小心被抠了下来,落到脚边的地毯上,就像月亮落进了黑漆漆的山背后。
“许少,读书时我就知道你了,你比我们高两届,我们念高一的时候,你念高三,我们的教室就隔了个大花坛。那时候你常常来找宋忆橘,帮她带饮料或者早饭,有几次,你还是叫我帮你带到班级里的呢。”
“是吗?我不记得你了。”
“但我记得,我知道你喜欢宋忆橘。”
魏雨文斜唇一笑,高中时期的她,其貌不扬,成绩平平,家境一般,寡言少语,实在没有任何辨识度。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记忆,但也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段时光,若不是因为天天看着那些自己抓不住,窝不到的美好幸福,她恐怕也狠不下心让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一路走来太辛苦,她不愿意轻易放弃。
许怀聪果然如她所料,被戳穿后的样子,紧张又敏感,他自诩纵横情场多年,片叶不沾身,若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暗恋一个青梅竹马的发小,还爱而不得,恐怕比要他去赌场输一百万还难吧。
“喜欢宋忆橘的人多了,说不定你前男友金戎也想追她呢。”许怀聪靠在沙发上,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是吗?金戎想不想追她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我的看病医生萧井在追她。”
“萧井?”
顿时,许怀聪的笑容僵在了唇边,身子倒是往前倾了倾,早就感觉这小子图谋不轨,可不能被他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