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忆橘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顾晓晓去中医院找萧井。
去的时候比较晚,连号子也挂完了,宋忆橘决定先去诊室找萧井。结果,诊室门倒是开着,但没有人。
她路过导医台,找了个小姐姐询问:“萧医生呢?”
“哦,萧医生去帮忙开三伏贴了,在前面的工作室里。”护士往前面不远处的透明玻璃窗小房间努了努嘴。
路上,顾晓晓悄悄问道:“常听说夏天要贴三伏贴,到底有什么用啊?”
“那是冬病夏治的一种方式,最近快入头伏了,人的阳气也达到了高峰值,在这个季节治疗冬天容易得的一些病,比如鼻炎啦,咳嗽啦,关节痛,怕冷怕寒啦……往往可以达到最好的效果。”这些属于基本常识问题,倒是难不倒宋忆橘。
“打个比方,如果现在我们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个鸡蛋,在常温下放十分钟,寒气会从里面冒出来,在鸡蛋表面凝结成水珠,这就是它在排寒湿。但如果是冬天,鸡蛋从冰箱里拿出来,估计两个小时都不会有水珠凝结。所以夏天的时候我们的皮肤状态是打开的,药物最容易由皮肤深入到穴位经络里,能通过经络血直接到达病处。除了贴三伏贴,一般还可以做三伏灸、泡药浴、推经络、火疗、姜疗按摩等等。”
宋忆橘想起了小时候爷爷也会在入伏时亲手制作三伏贴,把他们一块一块包装好。每每到了暑假,爷爷就会在给病人贴上这些黑色的药膏。她以前不懂,还以为爷爷做了很多黑色的煤饼,一股子味儿,臭臭的,也不能吃。
“小橘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能说会道呢?”晓晓听她浅显易懂地分析完,顿时就大概有了一个了解,“你讲的很好呀。下次我要不和报社里提一下,做一期冬病夏治主题采访吧。”
“那深层次的我也不会啊,就学了那么一点皮毛,你还不知道我的底细啊。”宋忆橘吐了吐舌头,站在玻璃窗外看着萧井忙忙碌碌的身影穿梭在工作室里。
萧井大概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专属吸引力,能在茫茫人群中脱颖而出,尽管大家都穿着同样的白大褂,留着差不多的发型,甚至还带着一次性手套和口罩,但单是看着那个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独特气质。
什么气质呢?
宋忆橘想了想,大概就是那一股子“我不好处,离我远点”的傲娇气质。
工作室里大家都加班加点着,许多人想着早早回家,自然没闲心聊天,所以静得连药膏粘合纸张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萧井忽然听见外面好像有一阵小骚动,抬头看了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只是今天旁边还站着身穿及踝长裙的顾晓晓,她的淑女形象与宋忆橘形成了强烈反差。
几个值班小护士站在宋忆橘旁边,正在和她闲聊。果然,宋忆橘所到之处必定是动静大过行动。
宋忆橘见萧井转头看见了她,便冲他招招手。
“我以为是哪个大明星微服私访来医院呢,原来是个山寨版。”因为外面太阳挺大,宋忆橘还带着墨镜。萧井看了她一眼,带着她们回到了诊室。
“喂,你把话说清楚,我这全身五官皮囊可是货真价实的原创,我山寨谁了我?”宋忆橘摘了墨镜,快步追到他身后。
果然只可远观,不可近距离交流!
萧井示意晓晓坐下来,看了看她的皮肤状况,询问了她最近的饮食作息等具体问题。
当晓晓把手搁在脉枕上的时候,宋忆橘才发现,那个“脉枕”只是一块毛巾卷成的圆柱形,用一个绳子绕了几圈。
“学长,你的脉诊也太……太有设计感了。”宋忆橘想了想,总结道。
“原来的那个太破旧了,今天太忙还没空申领新的。”萧井把手搭在顾晓晓的手腕上,静下心来感受脉搏的跳动。
“再说了,也不知道哪个人当初把脉枕当枕头,沾满了口水……”萧井玩味一笑。
宋忆橘才记起当初还信誓旦旦说要赔他一个一模一样的,但事后她也去搜过淘宝,人家老奶奶用土布纯手工缝制的,怎么可能找得到同款。于是这件事便被她遗忘了。
萧井左手切脉,右手背支撑着自己的额头,半眯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某一个地方,好像是在忙里偷闲地休息。其实,宋忆橘知道,他是在全身心地捕捉着暗藏玄机的脉象——这是他在把脉时习惯性的姿势,好似一尊雕像,不发一言,久久不动。
没一会儿,他又像一个排兵布阵的将军,在思索着该排出哪些中药材小兵出来应战。
萧井看了看顾晓晓之前的检测报告:“听你的描述,之前出差时住的宾馆是刚刚装修好的,所以应该就是甲醛过敏,引起的过敏性紫癜。”
找出病因,就能对症下药。
萧井又说:“你放心吧,喝中药一般1到2周就能自行消退,见效还是很快的。而且中药的副作用很小,不同于西药化合物容易造成二次过敏。你现在的免疫力很差,我不建议你用激素药。”
顾晓晓点点头,宋忆橘则频频点头,跟按了快进键一样。
“晓晓,你不信我,你总要相信萧医生吧。我早就说你没事的,你还整天愁眉苦脸的,搞得跟得了绝症一样!”
萧井闻言看了看她,暗想,有你这样安慰朋友的吗?
宋忆橘又对萧井说:“学长,我先警告你啊,一会儿你别大嘴巴去告诉王珂,我们晓晓是有偶像包袱的。”
萧井轻笑一声,没搭理她。往电脑里输入药方:炒黄芩70克、柴胡70克、姜半夏63克、甘草35克……
从辩证上看,她属于阴虚血热,迫血外溢,所以需要滋阴清热,凉血止血。待到正气充足后,自然就可以驱邪外出。有道是,中医治疗的是“有病的人”,而西医治疗的则是“人的病”。
“这会儿出药房应该已经下班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萧井开好药方,对着顾晓晓说。
转而,又看向宋忆橘,“你跟我过来!一会儿拿了药我还得去工作室帮忙。”
宋忆橘虽不情愿,但还是屁颠颠地跟出去了。
*
萧井和宋忆橘走到药房门口,就闻见一阵混杂着的晒干中草药味道。这味道太熟悉了,让她可以想起很多地方,爷爷家的药柜子,学校实验室的陈列柜,中草药植物基地的那些鲜活的生命体……
这味道,比香水味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都要久。
“快进来。”萧井已经打开灯,熟练地把牛皮纸放在桌上,从一个个小抽屉里准备取药。
“学长,这么多药名,你都不用看就知道放在哪个柜子啊!”宋忆橘站在旁边感叹。
“熟能生巧罢了。”萧井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轻描淡写地说。
但这时候,他们发现一个问题……
秤不见了。
大概是刚刚都拿到做三伏贴的工作室里去了。
还好萧井记得隔壁小仓库放着一个备用秤。他便叫宋忆橘稍等片刻,自己转身出去取。
等他回来时,发现桌上的五张牛皮纸上,已悉数躺好了一味味他开出的中草药,宋忆橘正在药柜里用容器取最后一味甘草。
“宋忆橘,你干嘛呢?”不知什么时候,萧井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宋忆橘的身后,她正专心地找药,自然没听见脚步声。
宋忆橘被吓了一跳,猛然一回头,差点撞到那堵白色的“人墙”。
为了节约出药的时间,包药桌和柜子的距离会很小,通常只容得下1到2个人穿梭。此刻,萧井不过离她就一拳距离,她抬头就看见了他胸前的那块工作牌,再把目光向上看一点,是他完美的下颌线,从前她还怀疑萧井是不是偷偷垫了下巴,但现在近距离鉴定了一下,应该是纯天然出品。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行,不能再盯着这边看了。
宋忆橘又挪了挪视线,从嘴唇到鼻梁再到眼睛……而此时,萧井的目光也正好也不偏不倚地落下来,看着宋忆橘。
满屋子的草药香从四面八方卷挟而来,沁入心肺。
这是她第一次通过他的眼镜片,却真真切切看见了他的眼神。
不知为何,宋忆橘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格林童话: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是很深很深,深得任何锚链都达不到底。”
她正被自己可怕的联想晃得出神,萧井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这一次,还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热腾腾地气息。
“你在干嘛?”
她连忙往后闪了一步,胡乱抓起一把甘草:“我……我在抓药啊……”
“抓药?”萧井半信半疑,“徒手?”
“对啊。”
“宋忆橘,你还能更离谱一点吗?你当这是童话里女巫配毒药吗,这儿加点,那儿倒点……”萧井皱起了眉,怒不可遏地看着她,正要继续发作,却被宋忆橘小声地打断。
“那么凶干嘛!你可以再秤一遍,误差要是超过一克,我叫你爸爸!”
“……”
萧井看着她委屈巴巴地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舀过一份桌上的草药,放在秤上看数据。“我走开的时间也不长,你就已经糟蹋了五个药包,也不用说一克了,误差五克内我就叫你姐。”
宋忆橘就像个闯了祸的孩子,默默地站在旁边,看萧井一个人拿着秤嫌弃地把药放回去复查。
慢慢地,他紧皱的眉头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上扬的眉梢。
他的表情有些不一样,脸上的愠怒早已消散,随即,他又检查了一遍。
居然,每一个药包中的每一味药都分毫不差!
这是什么操作?
看着萧井默默地把药包一个个折叠好,叠起来装进袋子。宋忆橘心中自是暗爽,徒手精准抓药这项技能,她从小时候就会,一开始只是在跟着爷爷出药时自己抓来玩玩,但慢慢地,她爷爷发现她总是能一抓一个准,便有意识地训练她。她虽然不喜欢,但总比背药方要快乐。
后来到了大学里,每逢实验课,她可是每组竞相抢夺的“香饽饽”,她的作用相当一个行走的活秤杆,所以虽然她成绩差,但架不住有“金手指”。
无他,唯手熟耳。
宋忆橘看萧井脸色不太好,便笑着走过去问:“误差怎么样,怎么不重新再增减一下呢?弟弟。”
她还故意加重了“弟弟”这个词的发音。
“宋忆橘,你知不知道夏天手上出汗多的话不要徒手抓药,容易受潮。”萧井没有看他,企图转移话题,他大步走出到门口,关了灯。
“哈哈哈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愿赌服输。”宋忆橘也快步跟着他的步伐,实在没忍住笑意。
“女巫、姐,快点走吧。你朋友还在等你呢!”
“喂,你叫清楚,不是女巫姐,是姐。”
宋忆橘的笑声消失在走廊上,就像童话故事的公主消失在童年的记忆中,女巫端着一杯调制好的药走过来,喝了它,就能遇见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