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的天气，总是伴随着粘腻的闷和没有预兆的雨。偶尔传来几声蛙叫和蝉鸣，也带着自然界生动而噪杂的催促。
宋忆橘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除了生搬硬套、半造半抄地挤论文，还要勤勤恳恳、花样百出地赚外快。
自从她应粉丝要求开了教漫画的直播课以后，白天要准备上课内容，晚上八点就得准时在平台开讲。
作为一个新锐网络人气漫画家，这几年她凭借着清新可爱的绘画风格和平易近人的性格，积攒了许多志同道合的粉丝。
不过之前宋忆橘都只是画些连载，或者是参加一些比赛赚点画稿费，比较低调。
现在听几个同行说，引流还得靠直播，她便也想试试看。
只是，那些网红靠的是颜值和身材，她靠的是手艺。
虽然可能露脸的话，她的粉丝会暴涨得更快！
手机闹钟响起悠扬的音乐，八点到了。宋忆橘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调整好角度，开始试麦：
“欢迎大家来到‘橘子教你画软萌小插画’的直播间，大家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看着弹幕里清一色刷屏“能听到”的字眼，宋忆橘便打开手绘板，开始正式上课。
“大家好，今天是我们第一期网课的最后一节课了。在这里，我也要和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之前我参加了一个茶叶文化海报设计比赛，今天主办方和我说我得了金奖……哈哈哈，我真是太开心了。”
宋忆橘前段时间参加了茗远茶庄的海报设计比赛，因为比赛的报酬很诱人，所以她准备地还挺充分。最终，凭借唯美清丽的画风，问鼎桂冠。
“一会儿课程结束的时候，我会抽10个同学，送出我的漫画集和大红包。橘子在这儿谢谢大家的支持啦。”
宋忆橘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个心，向大家表示感谢。
直播间开始有粉丝陆陆续续地发来祝福和打赏红包，大家纷纷留言：
“奥利给，橘子大大好牛掰。”
“嘤嘤嘤嘤，我好舍不得橘子老师，第二期什么时候开，我继续充钱。”
“橘子大大，今天教我们画啥，求剧透。”
……
宋忆橘在数位板上写下今天的课题，郑重其事地说：
“今天咱们画的是生活中的小物品，一会儿我就拿茗远茶叶的的新款茶叶罐为例，给大家示范哈。”
没办法，产品设计的主办方听说她还是个网红漫画家，便要求她要在直播里插播广告，既然金主爸爸开口，宋忆橘只能厚脸皮打起硬广。
好在粉丝学员们都是很理解的，大家非但不介意，还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
宋忆橘翻动手腕上的皮筋，把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形，她渐入佳境，开始慢慢起形打草稿，口中不忘和大家讲解：
“宝宝们画画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观察，起好形，再去塑造物体。”
她一边画，一边认真地阅读粉丝的留言。
“这位宝宝，工具没有任何限制！iPad，数位板，手绘都OK，只要大胆画，哪怕是草稿纸上也能出作品。”
“形打不准的话，就擦掉多画几次呀，你看我也是反反复复修改的。”
“小知屋同学问我是不是美术学院？不，我不是美术专业，但我从小就喜欢画画，所以你也可以做到！”
她大约画了半个小时，已经把那个圆不溜丢的茶叶罐的基本线稿和底色铺好，接下来是金主爸爸的广告植入时间——看一段简短的茶叶制作的视频，顺便让大家也可以下课休息一下。
宋忆橘关了麦，站起身上做伸展运动，晃动下颈椎，再左右扭动下腰椎，正准备喝口水，脑袋上就被人像拍皮球一样轻轻拍打了一下。
不用问，一定是室友李学茹。
“小橘子，我刚才可都听到了。你和粉丝们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哪句话？”宋忆橘还没从直播课里回过神。
“少装蒜，你得了大奖这样的好消息，怎么还和我们藏着掖着？”
李学茹是针灸专业的学霸，平时除了认真学习，课余生活爱好古风汉服，传统文化，整天央着宋忆橘给她画古风漫画。
宋忆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不是看你们最近忙着准备答辩和找工作嘛，想等大家空下来再好好搓一顿。”
“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否则到时候我就把你的照片po到微博上然后再艾特你，让你的粉丝们都知道，堂堂漫画博主橘子十七瓣，竟然是江州中医药大学的系花！这话题绝对能上热搜！”
李学茹作势便要拿出手机抓拍，宋忆橘敏捷地踩到椅子上晃来晃去，不让她得逞。
“哎，对了！我听说你们论文组复审换人了？”
“啥。什么时候的事？我咋没听说？”
最近一直忙着直播教画画的事儿，连消息都闭塞了。吓得宋忆橘又椅子上跳下来，正襟危坐。
“听说你们系张教授去北京出差了，把论文的复审交给了他的一个博士生，好像叫萧井。这还是教授自己向学校推荐的呢。”李学茹是今天在汉服社参加活动时，听社员说的。
宋忆橘愕然，当初她可是在网吧蹲点才挤进了张老头的论文组，不就冲着他年纪大，工作忙，好说话嘛。
俗话说得好：“选了张瑞康，论文闭眼过”，当初，多少人羡慕她呢！
宋忆橘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张教授那么佛系，他的徒弟肯定也不会刁钻到哪去。”
下半场直播课快开始了，她整理着画具，又喂了自己一颗定心丸：“再说了，咱们都是半只脚踏出校门的人了，他还能为难我不成。吃饱了撑的吗？”
李学茹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改明儿，我去帮你打听打听那个萧井的路数，看看是什么天选之子能左右我们小橘子的前途。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宋忆橘乐不可支，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个萧井的轮廓：
老气横秋，发量稀疏，厚玻璃镜片，黑眼圈打转。
学医催人老，学中医更是一把杀猪刀，这是中医学院的学生都默认的事实。
说什么养生养人，那都是德高望重以后的事了，他们这些学生呀，只有默默被摧残的份。
宋忆橘有时候看着镜子里吹弹可破的皮肤和浓密的发际线，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个混日子的学渣。当初要不是父母拿中医世家五代单传的名头压制她，她肯定就去报美院了。
劝人学中医，天打五雷劈，人对于自己不敢兴趣的东西，再有天赋也学不进。
江城的另一个坐标点，在客厅喝茶的萧井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他站起身关了空调，在折返的途中，瞥见一旁的王珂正拿着手机刷直播。
瞬间萧井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嫌弃：“你就算单身太久也不用如此求女若渴吧。”
“来，喝杯茶，解解馋。”
萧井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他慢条斯理地端着那盏盛满福鼎白茶的汝瓷茶盏，一身浊世书卷气，轻勾嘴角，分明是笑得别有用心。
王珂只管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接过茶，一饮而尽：“阿井你这话就不对了。哥们问你，你相过亲，谈过恋爱吗？二十八岁的身体，八十二岁的心灵，你该不是哪个朝代魂穿来的吧？”
他们相识多年，王珂对萧井这厮的脾性也多少了解几分。
“我可不做这些无聊的事来浪费我有限的生命，你，赶紧把手机还我。”萧井回避他的问题，只管向空气摊着手，由于王珂把手机落车上了，所以他一直拿着萧井的手机在看视频。
“你呀你——你干脆就抱着你的中医典籍繁衍后代吧。”王珂摇摇头，“凡夫俗子的快乐你懂吗？”
“的确不懂，但阅女无数的烦恼我也没有。”萧井慢条斯理地在在公道杯中倒上茶水，反唇相讥。
平白提起这茬，王珂倒是心烦得很，最近家里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个新的女孩子，说是传媒集团的，马上就要见面了。
自从他毕业进入江州第一医院血液科以来，几乎每周都有人给他安排相亲，他家世好，皮相好，工作好，是第一医院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每一个媒婆都不甘心放过手头这么好的资源。
他又天生和善，不懂拒绝。最后，沦落到得了相亲恐惧症。
“我得赶紧看看女主播，重塑审美，不然我怕两眼一抹黑——栽了。”王珂颇有经验地滑动着屏幕，看了几个视频直播，都没有让他觉得眼前一亮的。
“诶，现在怎么不露脸的主播也有那么高人气，还排在前几名？”
萧井对他的癖好根本不感兴趣，只是斟茶独饮。
王珂嘴里却念叨：“还是个画漫画的，声音倒是很软萌，手长得也好看。唉，阿井你看，你喜不喜欢这种带点神秘感的。”
萧井被他念的有点不耐烦，拿过手机瞥了一眼。
视频中，宋忆橘正在给她的茶叶罐子上色，口里还背着金主爸爸给她的台词：“这款茶叶罐的设计很有古风哦！主色调就是中国红，还有鎏金花纹。”
有点意思，现在卖茶叶的也开始劈情操了？萧井喜欢喝茶，就多看了两眼。
转眼，宋忆橘已经利索地画完一个茶叶罐，然后用毛笔笔刷在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上名字【薏红祛湿茶】。
她口中念念有词：“这款茶，是他们新推出的一套养生茶中的明星产品，主要成分是薏苡仁、赤小豆、红枣、重瓣红玫瑰、蒲公英、红茶、芡实、山楂。烘熟后制粉，只要用开水冲泡，当然焖泡效果更好。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尝尝，据说祛湿减肥效果很好。”
没办法，金主爸爸恳切要求，宋忆橘硬着头皮把直播课凹成了直播卖货：“微博下单，报暗号橘子十七瓣，可以得团购价哦。”
从小到大就在各种背诵中摸爬滚打，背几味中草药，对于宋忆橘来说，轻车驾熟，所以她的广告词一气呵成，听起来特别像是个托。
其实她今天上课前自己也尝了下这个养生茶，味道确实挺好。
当萧井发现自己浪费了几分钟生命看完了一个推销广告后，不禁嗤之以鼻。
最令他不屑地是，弹幕里竟然还有一群不知所谓的粉丝狂捧臭脚：
“大大真是多才多艺，中医你都有研究。”
“这节课太值了，还能捞到减肥秘方，看来我得去败一套了。”
“大大，你安利的东西我吃土也买！”
总之，清一色地跪舔和夸奖，这也是作为粉丝最正常的行为。
萧井以前从不看直播，他偏过头向王珂求证：“现在的粉丝都那么好骗吗？是不是你我搞个组合直播卖美白面膜，也能赚钱？”
王珂凝视着萧井那张长得比女生还清秀的惊为天人脸，无比认真地点点头。
“恕我直言，这年头为了赚钱，真是什么都敢吹啊！要是喝这么几包祛湿茶就能减肥的话，那健身馆、瑜伽馆早关门了。”
萧井博士毕业后，就在一直在中医院坐门诊。这些年，社会对中医的偏见和漠视，一直像一把钝刀，时不时刺痛着他。
虽不致命，却已千疮百孔。
中医之所以被黑成伪科学，其中一大部分责任就来自于这些打着中医旗号夸大其词的商家。中医的价值一旦商业化，那些利欲熏心的人便开始参与到了所谓的中医药事业中了，劝你养生，劝你进补，其实质堪比无良行骗。
“我看在他们瘦下来之前，他们的钱包会先瘦身成功。”萧井怒其不争。
祛湿茶喝多了，效果甚微不说，严重的更会损伤脾胃。
而这个女主播作为一个拥有万千粉丝的网红漫画博主，言语谄媚，盲目安利，只为敛财捞金。
到头来没有了疗效，锅却还得让中医们来背。
萧井对着手机屏幕冷哼一身，索性随手扔在沙发上，忿忿起身。
王珂是个直肠子，他深感好哥们作为一个年轻的中医，行医这几年，遇到过很多不解和怨恨。于是，王珂秉着路见不平，声张正义的心态，便直接捞起手机，把萧井刚刚的吐槽，一句不剩地编辑好，直接发到了直播间。
从编辑消息到发送，不过十秒钟，但萧井做梦也没想到，他接下来受到的怨气，恐怕十天也消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