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怕白惊月闻到血腥味,忍着剧痛找来一件衣服将地上的血水擦干净后,又燃了熏香,盖去血腥味。
天上又开始乌云汇聚,不久后便下起来血雨来。
白惊月突然惊醒,还没来得及睁眼,少年就捂住他的眼睛,“哥哥别睁眼。”
白惊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白惊月闻到了血腥味,心里猜想着或许他是受了伤。
“干什么!”
白惊月想拿开少年的手,少年死活不松开。
白惊月拗不过他,感觉出他蒙着自己眼睛的那只手力气很大,白惊月就没有再去想别的。
少年看着白惊月那略显得有些无情的唇,低下头去,想在最后吻一吻他。
少年终究还是将这个想法扼杀在自己心里,白惊月不喜欢的事,他不会去做。
白惊月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躺着,偶尔跟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几句话试探出少年呼吸平稳,语气也与平时没多大分别,看来受伤也不过是小伤。
白惊月放心了,没多久睡了过去。
少年强撑着,拼命伪装出自己没事的样子,早已经满头大汗。
见白惊月睡着后,他才松开手,自己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深夜路上偶有几个打更的,远远地看见这少年以为是闹鬼了,吓得拔腿就跑。
少年想出城去,他若是要死,也该死在外边。
此国人的习俗如此,未满十八者,死了不能下葬,只能抬入深山。
他今年也才十七,下不了葬,在这世上无父无母,现在细细想来他连个朋友都没有,没人会抬他入山去。
他只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自己走去山里。
胸前的大洞着实骇人,他脑袋里迷迷糊糊,走着走着竟鬼使神差地走去了义庄。
义庄不远处开着一家冥店。
少年也不管那是人开的还是鬼开的,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店外摆满纸马与纸人,时不时还有纸钱飘飞。
冥店内坐着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两腮涂抹着两大坨红,唇色发白,唇中间点了一抹鲜红。
他抬起头来,看了少年一眼,见了少年胸前的大窟窿也没有半分恐惧,语气毫无波澜地问道:“活人还是死人?”
少年声音虚弱,“活人,不过也快死了。”
那人又问道:“你买什么?”
少年自袖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那人,没有说话。
那人伸出手来接过,少年不说他自然也没再问,“你这钱够了,想要什么自己拿。”
少年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不拿别的,抓起糊纸人的纸就要往胸前的大窟窿里塞。
“不能如此。”那人见状上前阻止了他,“你不喜欢这个洞?”
“不喜欢。”
那人听着少年的话,眼里精光流转,“你再加一锭银子,我替你把这洞给糊上。”
少年有些不太相信,问道:“我这是肉身之伤,也能用纸糊?”
“这么多年我就是靠糊纸人这门手艺吃饭的,看你就剩一口气,最多能活三日,与死物没有什么区别,能糊。”
他说着看了一眼门外的纸人与纸马,纸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少年咧着那画出来的嘴笑。
少年虽经常跟着白惊月走南闯北见识了不是魑魅魍魉,还是被这诡异的笑吓了一激灵。
反应过来他问那人,“你是说我还能活三日?”
那人伸出手来,少年将一锭银子又放在他手心后,他才道,“糊好了伤口不会再流血,你还可以再活三日,纸张会一张张脱落,全部掉完时是你的死期。”
少年听到这话突然之间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足够了,劳烦先生,快替我糊上,我还要赶着去见一个人。”
那人拿起几张纸,一张张贴在少年胸膛上,手中端着一碗红彤彤黏糊糊的东西,手指沾了一些,一点一点地替少年将胸前的窟窿补好。
完成后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虽然补能看出许多不平整的瑕疵,但好歹乍一看去与肉身差不多。
“是要去见心上人吧。”那人收起东西,边收边道,“走吧,天光快亮了,我也该打烊了,将死之人,切记不可在烈日之下暴晒。”
少年听着他的话,尽力扯动嘴角冲他笑了笑。
走出门去的瞬间,太阳升起,冥店消失不见,只剩个义庄与一片荒芜的废墟。
少又回去了,趁白惊月还在睡懒觉未醒来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下,不让白惊月察觉出端倪。
昨晚的血雨也被后来的一场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白惊月坐起身时,看见少年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之中。
少年走出冥店时特意叫那人给他在脸上扫了薄薄一层红,因此白惊月也看不出来他脸色有何异样。
白惊月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少年紧随其后。
他身有重伤,步子迈不大,没多久白惊月人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白惊月再寻回来时,少年被烈日暴晒得已经再也动惮不了。
白惊月上前来拍了拍他,“走吧!咱们找地方吃点东西。”
少年摇头,“我走不动了。”
白惊月道:“走不动?”
少年气喘吁吁的,骗他道,“腿,我的腿麻了,动不了。”
白惊月一听跳开几步:“难道还要让我背你啊,不行,坚决不背,本座作为七十二重天上神,更不能背你,背你我颜面何在,日后回到七十二重天要受人嘲笑的,我还怎么面对天上的女神仙,我还怎么娶妻生子?”
少年不敢再说话,一动不动。
他确实是动不了,走动一步便觉得全身的血都要从那纸糊的胸腔中喷薄而出。
僵持半天,白惊月还是半蹲下来,背起了他。
他迷迷糊糊,不知道白惊月背着他去了哪,恍惚间好像白惊月在和谁说话,去了谁家。
他疲惫得睁不开眼。
两日后再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环顾四周才发现此地应该是大户人家。
白惊月将他禁锢在榻上,美名其曰让他好好养伤不要乱动,随后自己跑去跟人家小儿在院子中嬉戏打闹。
少年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不久后白惊月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给我的吗?”少年有些迟疑,见白惊月点头,这才接过,笑着咬了一颗,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嚼,就这么吞下去。
随着咕咚一声,他方才咬的糖葫芦入了早已空空如也的腹腔。
门外一个小孩探出头来,学着白惊月叫他,“青哥哥,我们一起去捉蝴蝶吧。”
他没有力气,可心里还是有个声音想去。
白惊月看他这么可怜,对那孩子道:“青哥哥身上有伤,让他好好休息,白哥哥带你去。”
“好吧。”那孩子有些失望。
少年又是昏昏欲睡,意识越来越模糊不清,动弹一下又是刺痛锥心。
白惊月见他有些怪异,将那孩子支走后,掀开少年的衣服粗略地扫了一眼,并未发现有什么伤。
他问道:“也没受伤啊,你究竟是怎么了?”
少年道:“没什么,哥哥去捉蝴蝶吧,我只是这些日子太累,歇会儿就好。”
白惊月并没有想太多,给他盖好被子,“好好睡吧,听说此地有一个花海,我先去看看,等你睡醒后,我带你去。”
“好。”
少年目送着白惊月离开的背影后,半缕魂魄离体也跟着去了。
他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白惊月回来后,少年振作起来,下了床走出去。
院子中有许多人,白惊月兴冲冲地朝少年跑过来,“青哥,给你看样东西。”
众人想不通他是要干嘛,只见白惊月一脸神秘的样子,走到空地后一甩衣袖,乾坤袖里顿时飞出上万只蝴蝶来。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少年仰起头,嘴角带着笑,一只蝴蝶停在他的鼻头。
回光返照之际,少年追着蝴蝶跑了好几圈。
早已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白惊月看着他,“我没有猜错,你果然会喜欢。”
半响白惊月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我这是发什么神经?他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院中的欢笑声歌声直到深夜才渐渐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少年回了屋片刻,解开衣服一看,胸前糊的纸已经脱落快要脱落完了,他又合上衣服,走出去和白惊月坐在一起,想靠一靠白惊月的肩头,却又不敢。
白惊月困得迷迷糊糊中,伸出手揽住少年的腰:“青哥,你不是睡了吗?”
少年声音虚弱:“我想再陪一陪你。”
白惊月想起什么,一把捞起他飞了出去,“嘘,闭上眼睛。”
少年乖乖地闭上眼。
许久后,两人的脚总算踩到了踏实的地面,白惊月道:“到了,睁开眼吧。”
少年一睁眼,便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花海。
虽是夜晚,但恰逢满月,月光给花海笼罩上了一层银白的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飞着。
“这个地方,我,很喜欢……”少年努力坚持许久,终于还是坚持不下去。
腿脚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他绵绵软软地倒了下去,摔在花丛中。
白惊月赶紧抱他在怀里,“你怎么了?”
少年嘴角都是血,胸前大窟窿上糊的纸也已经掉光,鲜血止不住地喷涌,一身衣服被血全部浸湿。
他一双眼含泪看着白惊月,声音虚弱到渐渐消失,“哥哥……不要……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