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帝三年冬，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路上的人纷纷裹紧了自己的衣襟，却仍挡不住这一路喧嚣，小吃摊子上氤氲的热气似乎融化了眉目上的冰雪，孩童们仍不知疲倦地在路上追逐打闹着，笑声漫过了红墙绿瓦。
一切似乎总是那个模样。
京都一个客栈里，坐在正中间的说书先生将桌子一拍，道：“上回说到，咱们这个陛下彼时尚且年少，在武林大会上那是一剑挑遍几大门派的英雄豪杰啊！一身英姿飒爽，迷倒了不少人，当时这逍遥山庄大小姐唐芷筠便是其中之一，说起这唐芷筠……”
周围的人全神贯注地听着，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位陛下的故事了，但他们仍是兴趣尚浓、乐此不疲。
没有人注意到客栈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戴了一顶带着白纱的斗笠，这白纱遮住了她的脸，身上还系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落了一些雪。
江湖中人来人往，见怪不怪，也没有人多作窥探。
她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积雪，落座后叫了小菜，又似乎对说书人讲的故事十分感兴趣，侧目望了过去。
“……唐芷筠一听，心中窃喜，拉着陛下就去茶楼细品新到的茶，那茶楼颇为雅致，正是一个谈情的好地方……”
白衣女子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搁下，只可惜这声音泯灭在了喧闹声中。
她叹了口气，吃完了之后站起来正欲离开，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我们庄主才不是这样的人呢！”
“怎么不是？”又是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们庄主就是看上了我们小师叔！跟我们小师姑抢人！你不承认也没有用！”
先说话的人不服气地将筷子一摔：“你声音大你有理啊！什么师叔师姑！我们庄主才瞧不上！”
她说的庄主这是……唐芷筠？
白衣女子愣了愣，随即看向了她对面的那个小姑娘，她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脸上有些婴儿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隐约透露着一些怒气：“你再胡说！小心我小师叔治你的罪！我小师叔可是……”
“小栗子。”
听见了这个熟悉的声音，白衣女子浑身一僵，随即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说话那人从客栈楼上慢慢地走了下来，一身白色布衣，勾着黑边，手里握着一把剑，看着他下来了，那个叫作小栗子的小姑娘对着旁边的人“哼”了一声就跑向了那人，脆生生地喊着“师父——”
大师兄收徒弟了。
林奚渺看着那个熟悉的人蹲下来弹了一下小栗子的额头，温声说道：“为师是怎么教你的？”
小栗子委委屈屈地说：“师父说要谨言慎行……”说完，她又不服气地喊道，“是她先说小师叔和小师姑的！”
小师叔和小师姑，是谢承祗和……她？
林奚渺没有想到自己不在的这两年里，蓟怀旌都已经收了徒弟了。
不过也是，南关五巅当初就没有剩下几个人，不得新收弟子吗？
林奚渺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想要走过去跟蓟怀旌相认，可自己的脚却像是生了根，怎么也走不动。
大抵是近乡情怯，想了这么长的时间，真的近了，却又不好意思上前了。
她正心中翻涌，只听见蓟怀旌道：“赶紧去收拾一下，我们还得送你二师叔一家出城呢。”
小栗子点了点头跑上了楼，林奚渺却愣了一下。
二师兄，陆元白……陆师兄成亲了？
她复又坐了下来等着，倒了一杯茶平复心绪，不多时从楼上走下来了一对夫妻，其中一个便是陆元白，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旁边的人，林奚渺望过去，赫然便是扶岚。
他们二人竟然成了亲，看模样，扶岚似乎怀有身孕了。
真好。
林奚渺跟着笑了笑。
“大师兄，你们不用送了，我带扶岚回南关五巅养胎，你放心吧，打理南关五巅的事务没有哪个比我更适合了。”陆元白笑着说道，“你且先去看看阿祗吧，昨日他是不是又犯病了？”
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林奚渺手一抖，竟是打翻了手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流了一桌子，她下意识地去擦，结果茶杯“砰”地一声摔倒地上，四分五裂。
她一怔，对着跑来的小二说道：“不好意思，我赔给你。”说完，她在桌上放了银子，就匆匆起身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蓟怀旌眯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陆元白道：“这声音，这身影……嘶，大师兄，你觉不觉得有点耳熟？”
蓟怀旌抿了抿嘴：“你看好小栗子，我跟过去看看。”
林奚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分明也没有什么，她站在雪中长叹了一口气。
雪下得有些大，许多摊贩提早收了摊，她一个人走在街上，踩着雪，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一阵风袭来，林奚渺骤然回身，随手拔出自己身上的匕首接下这一突如其来的剑意，她连退了好几步，抬头望了过去，一阵愕然。
不等她说话，那人旋身又是一剑，林奚渺不欲与他对手，只得招招躲避，她拧着眉，只见那人一剑朝着她劈了过来，她索性站在了原地。
那剑意适时而收，只是她头上的斗笠一分为二，落在了雪地上，无声无息。
林奚渺叹了口气，无奈地喊道：“……大师兄。”
听见这个称呼，蓟怀旌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果然是你，渺渺。”
她没有从这剑意之中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心中便有了数，果不其然，蓟怀旌早就猜到了是她。
林奚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挠了挠头，笑道：“大师兄武功又精进了，恭喜恭喜。”眼看着蓟怀旌张了嘴，她立刻又道，“我方才看见二师兄了，他都跟扶岚成亲了是吗？真好，没多久我就有个小侄子小侄女抱了。”
她傻傻地笑。
蓟怀旌静静地听她说完，才轻声问道：“你不问阿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