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奚渺屏住了呼吸，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言语间带着些许哽咽：“……我方才听二师兄说，他犯病了，是什么病？”
“那日濮阳祺带着你坠下悬崖，阿祗他体内毒发，晕了过去，后来裔尔赶了回来，虽是知道了阿祗体内究竟是什么毒，但是听了你的……噩耗，说什么都不肯救他，最后大约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出了手。”蓟怀旌说到这里一顿，瞧着她的脸色，才缓缓说道，“只是记性不好了，偶尔会不认识从前的人。”
林奚渺一怔：“什么意思？”
蓟怀旌满眼复杂，心里一横，说道：“意思就是，他不记得你了。”
这句话一出，林奚渺脑子直接嗡鸣了一声。
她涩然问道：“明月绡没能解毒吗？”
“大抵是有用的，那东西本来该是要了他的命。”蓟怀旌苦涩地笑，“现如今，倒也不错，你不在的时候，他好歹……活下来了。”
林奚渺明白蓟怀旌的意思。
当初她落下了悬崖之后，濮阳祺当场死了，她却侥幸活了下来，为人所救，大约他们曾经都以为她已经死了，若是如此，记得一切的谢承祗未必能够活到现在。
她们二人其中一个人若是死了，另一个人绝对不会独活。
林奚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庆幸。
她上前定定地看着蓟怀旌，说道：“我要见阿祗。”
林奚渺先跟蓟怀旌回了客栈，陆元白一见她就克制不住自己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好不容易平息了心情，蓟怀旌才道：“你渺无音讯之后，宋巍然心灰意冷，说你不在了，他已是了无牵挂，从前替濮阳祺杀了不少人，便跟着来取舍利子的智通大师走了。至于澹台靖，出了澹台家一事之后便递了辞官的折子，迁居去了霖城，临走之前给了我一封信，叫我若是找到了你，就将它交与你看。”
他拿出来了一封信递给她，蓟怀旌随身带着，看来是从未放弃过寻她。
林奚渺敛眸，收去自己眼眶边的湿意，低着头将信拆开。
扫了一遍之后她猛地将信一拍，问道：“这信给裔尔看过了吗？”
蓟怀旌摇了摇头：“澹台靖说是给你，我们都没有看过，怎么了？”
“信中说，当年夏侯骥为了杀了濮阳成，便打算将朝中将军调离京都，于是便伪造消息说是郦国起兵，夏侯骥撺使濮阳成下令。”林奚渺越说越激动，“这么说，濮阳成也是被夏侯骥误导的，阿祗他……不是我仇人之子。”
心中的矛盾、歉疚终于一散而去，她一把抓住蓟怀旌，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师兄，我想见阿祗，现在就想。”
皇宫之中。
“陛下，蓟少侠求见。”
谢承祗抬头，说道：“不是说大师兄要见朕便直接进来么。”
太监道：“蓟少侠还带了一个人来，他恐陛下不便，便要奴才先行通报一声。”
带了个人来？
谢承祗将手中的书卷搁下，起身去了。他没想到蓟怀旌竟是在一个房间中等着他，床上的白纱放了下来，隐约见着躺着一个人。
他道：“大师兄，这是？”
“这是家妹。”蓟怀旌道，“她身子不好，我要带着弟子们去准备武林大会，重振南关的名声，元白既要照顾有孕的妻子，还要打理南关上下事务，想来想去，只能交由你来照顾一段时日了。”
既是如此，谢承祗并没有推脱，偌大的皇宫多拨几个宫女太监来侍候就是，不是什么麻烦事。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道，“还有别的事吗？”
大有无事便先行一步的意思。
见此，床上的人突然开始猛然咳嗽，蓟怀旌极为配合地慌张道：“阿祗，你给她把把脉，看你是否能瞧出家妹有什么问题？”
谢承祗无奈，道：“姑娘，请。”
从帐中伸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谢承祗将她的袖子掀上去了一些，忽然那手臂上竟是露出来了交错的伤疤。
这伤疤落在了他的眼中，像是灼烫了他的眼睛，他心中一跳，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他按捺住自己，匆忙把了个脉，道：“气息不稳，没什么大问题，叫太医开些药来便可。”
说完，他竟是落荒而逃。
床上的人将帘子撩开，定定地看着离去的人的背影。
一连好几天谢承祗都没有去见她，却抑制不住地梦见一个姑娘，那姑娘看不清脸，却同他亲近得很，她抬起手，也露出了交错的伤疤。
那伤疤次次让他惊醒。
再后来，甚至都不敢入睡，谢承祗头回如此心悸，他不敢再看见那些伤疤了。
这一晚。
谢承祗批完了奏折，站在院子中间看着这场大雪，他没有让人在旁边侍候，只是一个人看着这雪铺了一地，不知为何，他让宫女们只扫出一条道，留下了旁边的雪。
他慢慢地沿着那条小道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那个姑娘住的地方。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头青丝垂落在腰间，系着雪白的狐皮大裘。
谢承祗忽地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不知是在梦中见过，还是如何。
大抵是有所觉，那姑娘回过头，见是他，对着他眉眼弯弯，似是明月星辰。
她站起来朝着他走了过来，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到了大雪之中，又伸出手接着雪，忽然轻声说道：“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雪，偶尔从书上窥见，总觉得这辈子一定要看一次。”
谢承祗看见那人望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着：“我以前梦见过这般大的雪，还想过以后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去看……风花雪月，总不能少了一个。”
这是当初他们互相剖白心意的时候说的话，林奚渺一直记在心里，很长时间，她都在重温着这一幕，让自己撑到了现在。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偏着头看他：“阿祗？”
谢承祗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嘴唇翕张。
他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什么话，可话到了嘴边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应该说什么？
这一幕为什么这么熟悉？
谢承祗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电光火石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什么。
林奚渺瞧着他这样，抿着嘴一笑，踮起脚直接覆了上去。
久违的气息纠缠，应着如故的大雪，还是她们，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谢承祗不知道为何没有推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甚至不由自主地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他闭上眼，一幕一幕地走过了。
吻毕。
谢承祗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林奚渺心里都是暖的，她知道，无论谢承祗记不记得她，他都是爱着她的。
深入骨髓。
片刻，她忽然听见了谢承祗轻轻地说道：“你没有推开我。”
她的手蓦然攥紧了他的衣襟。
“让我带你去看风花雪月，好不好？”
两颗心似乎没有了距离，在皑皑大雪之中鲜活又滚烫。
他睁开了眼睛，将她一颦一笑尽数望进了自己的心中，轻声唤道：“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