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郭家的两个竹楼,恰好水渠的弧度轻轻的弯了过来,凌淑云坐在自家竹楼上,正好看着对面的冯家,当然,所有的位子都是她安排好的,这个角度、距离,都刚刚好。
另一边,刚刚和云社众人寒暄完毕的钟明营跑了过来,凑到凌淑云边上坐下。
“官人,你看看那边,只有冯安中、冯安德、冯安先三个!”凌淑云侧着身子对着钟明营说,“冯百英说是要来,但是只看蜀中正赛。”
钟明营点了点头,但是颇为好奇的说:“正位坐着的那位老安人是谁?”
凌淑云扭身探了过去,仔细打量着,她一开始所有的精力都在冯安中、冯安德、冯安先三个人,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个正位端坐的安人,随口的说到:“这个人看样子,应当是冯家的长辈吧!毕竟今年递给冯家的帖子,是专门送过去的。”
钟明营不解,道:“你是写了什么不一样的?”
凌淑云笑了笑说:“没有,只是要求四个字——大张旗鼓!”说完又看了过去,而对面的老安人也看了过来,那眼神很是和蔼可亲,还貌似轻轻的点了点头,那一下,凌淑云却觉得被震慑到了,赶紧躲开眼神。
“娘子,你今天这本子都写好了!我只管在校场上扮上,你端坐在这里就好!”钟明营起身,抻了抻身子,左右活动了下,“我回去了!”
凌淑云略微担忧的说:“官人,这事情你一定要自己做么?子初不行么!”
钟明营摇了摇头,顺势做了一个力量感十足的动作,想让凌淑云放心。他心中知道,这种做恶人的事情,还是让自己来吧!子初,还要坐镇成都呢!
而凌淑云除了担心,看着钟明营的动作充满了疑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走到后面,钟明营换上了云社的蹴鞠服,云延敬看到了,问道:“元问,你这是要上场么?”云延敬颇为奇怪,自从那天给出了阵法图后,甚至连来都不怎么来了,这怎么突然还要上场了。
钟明营一边穿着,一边说:“白打我就不参加了,筑球开始的时候,我上去活动下!”
子初一身早就换好了,看着钟明营的样子,跑过来到身边:“郎君,不是说你还有……事情么?”看着钟明营的表情,子初自然的把声音越放越轻,以他对钟明营的了解,钟家的少主一定是又要有什么主意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相信他。
钟明营走出来,郭庆其正在搭建好的台子上,高声说着这些什么,张方平已经辞行返回东京了,遇到如此盛事,请来的是益州通判施宁竹,更加显得今岁的蜀中正赛不同凡响了。
再看向远处水渠之外的竹楼连廊,一个人正送了一封信到了竹楼的入口之处,全场所有人都在注视着郭庆其,只有钟明营在默默的看着那个人,当然,还有另外一人掩面在看——凌淑云。
这个场地最妙的地方,就是四周封闭,入口只有一处,被斗营之士把守的严严实实,所以这一封突然送进来的信,自然是凌淑云安排好的。
然后那人就着急忙慌的一路小跑步,径直送着信走进了嘉州冯家的竹楼,递给了冯安中手上,还在耳边言说了一番。
冯安中脸色一沉:“此话当真?”旁边的冯安德、冯安先都撇过来一眼,冯安中使了一个眼色。
对着上位的妇人说到:“婆婆,我们先去前面了,白打我们三个都要上场呢!”
那老安人点了点头:“去吧!大家都看着呢,且要赢下了球彩带回嘉州!”又扭头看了看左右,“怎么才老还没有到呢?不是说了要来么?”
“叔父怕是忙着茶行的生意,来这成都月余,倒是一日都没见过!”冯安先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老安人没有接话,三人也就顺势退下。
刚一出来了,冯安先急慌慌的问到:“可是又有什么事情么?”
冯安中点了一下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远了再说!”
这次来送信的自然不是什么专门的信差,为了让冯安中真的相信这一切,凌淑云也算是费尽心思。
当初去往建昌府的薛季山,临走的时候,凌淑云就交代好了,若是真的寻到了嘉州冯家的产业,尤其是归属于冯安中、冯安德、冯安先三人的,一定要分批损毁。
这就是要看一下三人的反应,如果说冯百英立马就能得到信息,那么说明了,四人可能还是有书信往来的,甚至说,关系并不像凌淑云所揣测的那样,还有所谓背后的那个家主。
而当薛季山让斗营之士送回第一封信之后,各路打探的消息,让凌淑云相信了自己的推测,冯百英完全没有知晓此事的迹象。
因此在送出请帖的时候,顺便让留在建昌府外的斗营之士彻底毁掉了冯家三人的私铸铁钱之所,这次送来的这封信,正是冯家专门安排在建昌府外的商人,日常就往返益州,顺便为冯家三人打探消息,钟家自然有办法让他送一趟消息。
此时心事重重的三人已经到了场地后坐下,钟明营远远的注视着,对着旁边的云延敬说到:“一会白打取了旗子回来,务必叫我一声,这抽取的事情,我来!”
云延敬大致猜到了钟明营肯定是有所计划了。
钟明营前面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情,继续观望着远处,一个中年男子从外面走进了冯家的连廊,身后还跟着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再加上几个女使,钟明营此刻只能大致看到一个身形,但是也猜到了,这,就是冯百英。
冯百英掌握的是冯家在蜀中蜀锦和茶行的生意,尤其是从建州来的上等团茶,但是根据打探的消息,虽然这些营生声势浩大,但是所赚取的获利并不多。
冯百英走进竹屋,先是拜见了安人。
就自顾自的坐下了,此时的他,心中完全不在蹴鞠校场之上,而是时不时的看向钟家这边,不过钟家的竹楼之中却只有一人在内,就是凌淑云,其余的看样子都是女使、府奴之类。
“爹爹,我想去凌氏茶坊的铺子前看一下!”跟随着进来的姐儿,对着冯百英撒娇道。冯百英虽然成亲不晚,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前面几个孩儿,要么早夭、要么小产,说来自己也是成亲多年,才有了这一双儿女,因此对这一大一小的姐儿、哥儿俩极为疼爱。
冯百英坐在椅上,笑盈盈的问道:“这一串过去,如此多的茶坊,尤其是郭员外茶坊最是盛大,为何单单要去凌家的?”冯百英对于凌氏茶坊和钟家,自然也是了解的透透彻彻。
起初蒙山吴子轩散步的流言——红茶出、天泉怒,冯百英一听到,就着人去了一趟蒙山,仔细打听一番,才知道这红茶虽然出自凌家的红茶坊,但是凌家所有的巨变都是钟明营与凌淑云结亲之后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灵川道钟家的,不过冯家、钟家,本就不是一个行当之中,所以并没有太注意,即使是等到红茶行院在蜀香阁之中隐隐然要发迹之时,冯百英也仅仅是被钟明营填的词所吸引。
“你看大家都在吃的这个蛋果仔,又香又好吃,希儿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吃食,想去看看怎么做法,学会了,给爹爹做了来。”希儿一字一句的说着,一个七八岁的姐儿,那模样惹得众人都笑做一团。
“走吧,冬儿,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冯百英问着冬儿,冬儿只顾拿着蛋果仔往嘴里塞,全然不理睬自己爹爹。
安人说了:“冬儿过来吧!然你爹爹和姊姊去看吧!”
冯百英拉着希儿走出竹楼,两人走了几步,冯百英索性抱起了希儿,那模样甚是宠溺。
远处的钟明营看着两人依稀的样子,倒是觉得这冯白英倒有些可爱,虽然上次回绝的丝毫不留余地。
凌淑云也自然看在眼里,她知道,如今第二封信也要传过来了,不过这冯百英却突然带着个姐儿去了凌氏茶坊,倒是和预想的不太一样。
这第二封信的内容和送给冯安中的自然不同。
凌淑云扭过头,使了个眼色,让门口之人稍微等一等。
而这边各支蹴鞠队,也都完成了八人的白打,本来都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不过也有些蹴鞠社,因为没有提前到成都,从没有适应过钟明营改良过的球鞠,这才失了手。
各支完成了白打的都拿上了一面旗子,曰“正赛名旗”,一共是二十一个队伍。
云延敬擦着额头的汗,走了过来:“钟家大郎,多亏了你这提前备好的球鞠,有些人就折在白打之处,后面就要抽取筑球之法了!”
钟明营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道:“好久没有如此这般了!”
“嗯?”云延敬满是好奇的,跟着钟明营走了过去。
郭员外依着各家白打的成绩,逐个抽取,云社自然是第一名,第二名正是嘉州许社。
“今岁蜀中正赛的球彩,大家都是知道的,红茶行院各家,共同出资做了蜀中金鞠!”郭庆其高声喊着,“所以这筑球之法也本来是要换了!只不过有些人熟悉了单门筑球,所以就用逐个抽取之法,二者选其一,众皆从多者。”
校场之上,各家都不做声,这双门筑球,虽说不甚流行于益州,但是蜀中也有小童经常互相玩耍,大家也是了解些的,不过既然早已公布了抽取之法,大家也只能逐个来抽了,嘉州许社出来的是冯安中。
等轮到云社之时,正好单门筑球十,双门筑球十,大家一时沸沸扬扬了,场下的众人观客也都议论纷纷,全场之中都看着钟明营,作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钟明营极为轻松的看着面前的两张一模一样的木牌,木牌做的极为精巧,分别雕制成金鞠的图案,背面则是一单一双两个门形的图案。
钟明营抬头看着诸位,也不看木牌,探手抽出,翻开,云延敬在一旁紧紧盯着,果不其然。
“好,云社所抽,双门筑球,每局一个时辰,入球多者胜!以白打得分排序进行!今日第一场,蒙山云社对嘉州许社。”郭庆其高声喊道,其余场次亦皆逐一公布,各处自有公告之用的牌子,早有安排好的郭家府奴抄写之上,瞬间全场看客皆知,各家在竹楼连廊的富商大户,则是有人专门递上誊抄好的册子,连着白打的得分、对垒场次时辰都写的清清楚楚。
此时,看清楚了蛋果仔制作的冯百英和希儿,已经带着刚烹制好的冰雪果茶和蛋果仔回了来,希儿也挤到老安人身旁,一边吃着、一边给冬儿讲如何有趣。
这边凌淑云早就一个手势,门口等着传信之人,也是小跑了进来。
信自然是送给了冯百英手上,看过之后眉头一皱,将信折了起来塞到袖中。
凌淑云偷偷的让明欢看着:“那人什么反应啊?”
明欢摇了摇头说着:“就是塞进袖中了,没有什么动作啊!”
“嗯?”凌淑云原本想着,冯百英接到这封信,必定是着急忙慌的要发作才对啊!怎么会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早已知晓了?
这封信中给出的消息是,冯家在外的私铸铁钱坊部分损毁的消息,而这个信息,早在几日之前,冯安中、冯安德、冯安先三人就已经得知了这一条,凌淑云知道这种程度的破坏,三人必定隐瞒,然后加大对于私铸坊的看护。
此时送过去这封信,对于冯百英来说,应当是及时雨一般啊!凌淑云心中想着,难道与那个安人有关么?凌淑云又看了看对面,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啊!
凌淑云还不能确定,从东京传来的消息,到底有没有传到,第一种可能就是冯百英直接到这里来,毕竟红茶目前只有红茶行院可以买卖的到。
这端坐不动是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