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围在一旁,四周人声嘈杂,这朱凤舞和钟明营的声音都不大,自己只看到二人相互说着,却不知是在说些什么,旁边简恒说到:“那个凤舞好像看出了郎君点茶技法娴熟!”
凌云有些惊讶:“你听得到他们说什么?”
简恒摇了摇头:“唇语!我们斗营执旗之士,都要专门训练过的!”
凌云心中寻思,今日之事说起来,是颇为巧合的,料想这朱凤舞也来不及安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应该就是逞一下口舌之快,凌云心中担心,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场中,钟明营和蒲宗明左右挨着,拨通罗在前一排,那个架势,一看就完全是个初学之人,时不时的四处张望一番,像是遗忘了步骤一般。
然后就是各个桌旁的茶博士,想必都是这朱家茶坊一直的规矩,斗茶会上,背对斗茶者,不发一言,不离案几,但有完成的,闻桌上斗茶者轻敲铁盘,声响,旋即取了茶盏送到台上,同时,也算是防着拨通罗这类滥竽充数之人,免得相互影响。
朱凤舞原本是站在钟明营的案前,说话间已然移步到了钟明营身旁,若是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两人甚是熟悉,“我刚刚才听人说,钟家大郎新婚燕尔,就独自进京,可是这凌家姑娘甚是丑陋,把钟家大郎吓到了么?”说此句时,朱凤舞眉梢微翘,团扇掩面,那略微前倾的体态,让一股脂粉气扑面而来,竟惹得钟明营鼻中一颤!
此一时,壶中水早已经烧熟,正温吞吞的冒着热气,看着温度差不多,钟明营正提着水壶要注水,案几上,颇费了几番功夫才研磨的极细腻的上等团茶,钟明营自觉鼻中之意,赶忙放下了水壶,再要掩面已是来不及。
“阿嚏!”钟明营这一声可称得上是中气十足,技惊四座!
同时就是一声朱凤舞的惊呼“啊————”。
本来满场嘈杂的斗茶会上,一时举目之内,皆寂寥!全场唯一保持着原本姿态的就是各个桌旁的茶博士,依然站的笔直,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凌云和简恒与钟明营距离自然不远,这一声如惊雷一般的喷嚏,俩人自然是目睹的真真切切,看的是瞠目结舌。
不过二人惊得不是郎君的中气之足,而是朱凤舞!!
钟明营立定的才觉得这事情确实难堪的很,虽说自己实在是事出突然,但是眼看着朱凤舞的双目正中,鼻梁之上,明明白白的挂着自己鼻中的污物,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朱凤舞本来是想要贴面言说钟明营娘子之事,想要激得钟明营发作,哪知道这迅雷不及的变动,被吓得花容失色不说,那个喷嚏可是明明白白的喷向了自己。
没错,她是愣住了,她起初觉得自己的窘迫,无非是刚刚被吓得惊呼一声而已,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当她看到钟明营哑然和不知所措的表情,感受到自己眉心处黏呼呼的东西时,她自然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就像钟明营不知道该当如何一般,朱凤舞愣住的这一瞬间,也是在权衡着如何让眼前的形势,不要引起更大的反响,毕竟如果自己不大动干戈的话,目前看到这一切的人并不多,眼前的钟家大郎,不远处他带来的两个人。
但是如果自己抬手抹去,不仅仅这动作会让左右其他人猜测发生了什么,更加恐怖的是,自己实在是不想接触那鼻中的污物啊!
朱凤舞身后的蒲宗明对于这斗茶之事,可是极为看重,仍然在察看着水温,不过虽然仍在自己的案前,但还是颇为关切的问道:“元问兄,可是这入了秋的洛阳城,到了晚上,风大了些?”
钟明营赶忙说到:“对对对,应是初到洛阳城,毕竟不如蜀中风水温润!”钟明营打量着自己案上,这满桌的十二先生,竟然没有一样合适着帮忙拭去污物的东西,而且眼看着那东西正要往下流着!
钟明营撇向桌前的茶博士,才想到他们手上都以一块茶巾,这茶巾是用于点茶、斗茶的清洁之用,原本就应该是放在案几之上的,但是今日朱家茶坊极为讲究,不仅茶巾是上好的锦帛制成,连着各项杂事都是茶博士代劳。
钟明营灵机一动,一手打翻了茶盏之中,其中的茶沫翻飞漫天。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发生的,哪怕在凌云看来,也就是钟明营一个喷嚏喷到了朱凤舞的眉心之处,凤舞姑娘一声惊呼,钟明营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自己的茶盏。
再然后,就是钟明营顺势走到茶博士身边,拿过茶巾,对着楞在那里不动的朱凤舞说:“凤舞执掌,无意折损朱家这许多上好的团茶,还溅到了一些到身上,可要拿去擦一下!?”
这一下,钟明营也是贴的很近,拿着茶巾的手,差半分,就要贴到眉间了,在外人看来,这举止可不仅仅是一般的友人了。
甚至刚刚在门外听过钟明营与朱凤舞对峙的,相互悄悄说着,难怪这朱家可以第一个在西京城中买卖红茶,原来这钟家大郎和凤舞姑娘交情匪浅啊!
身旁一人说到,怎么可能,你恐怕只听了些许,后来那可是剑拔弩张啊!
再有一人说到,我听说这钟家大郎刚刚娶了这蒙山书院凌家的姐儿,怕不是这才惹得凤舞姑娘恼羞成怒么?
种种议论突然相互言传,凌云听到耳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钟明营突然与这朱凤舞几许暧昧,但竟然觉得颇为好笑。
朱凤舞本来就是面色白皙,若不是团扇掩面,那满脸的绯红早就被人识出了,不过看到钟明营递过来的茶巾,也不管这言语中话外之意,赶忙接了过来,轻轻的擦拭,回了一句:“折损些茶倒不是什么大事,无妨!”这一声,连凌云和简恒都听得到,明显是说与众人的。
朱凤舞站直了身子,手中攥着茶巾,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今日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你不要忘记了!”朱凤舞扭转身姿,那暗紫色的罗衫,居然在烛光之下,旋出了一抹亮色,而那句只有钟明营一人听到的警告,让他满脸无奈,唏嘘不已。
“她威胁郎君!”简恒立马告诉了凌云,不过其实他不说,凌云也能够猜到,换做是哪家的姐儿,被男子这番污物喷到脸上,只怕都要恼羞成怒,登时发火,对方能够隐忍下来不立马发作,如果再不威胁一番,就太不像这凤舞姑娘的做派了。
虽然也是今晚才见过朱凤舞,两人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还有这红茶之事,但是凌云却觉得对这朱家姑娘,有几分好感!
正在此时,钟明营听到前面一声“咚”的声音,这可是全场第一个敲响的铁盘的人,钟明营隔着挡在面前的茶博士看过去,没想到,竟然是拨通罗!
只见拨通罗满面笑容的对着四周看着,那模样仿佛是已经赢了一般,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一晚的收获也绝对是出乎意料的,他第一个交上去的茶盏,刚刚端坐到台上的朱凤舞,看茶博士端了上来,和几位朱家茶坊请来的品茗高手一同起身,虽然朱凤舞刚刚走过拨通罗身边,已然粗略知道了这斗茶的技法不过尔尔,但是还是要起身一观。
而且毕竟大家到朱家茶坊院中的,各个都是花了大价钱,这上好的绝精上品小团,一斤二十八饼,就值金二两,再加上密不外传的涂布药粉,这所到之人,皆为贵客,朱凤舞看着这拨通罗点的茶,虽说可算得上“暴殄天物”四个字了,身边的品茗高手,仍然摇头晃脑地喊道:“上品!拨通罗!”
钟明营自己的茶粉打了大半,自觉地无趣,干脆随意注水,拿着茶筅拨弄了几下,见有乳白汤汁泛起,就忙着敲响铁盘,让茶博士送了上去,自己转身离去,也不想等台上名定等级,毕竟刚刚朱凤舞那句“你不要忘记了”,还依稀在耳畔回响,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借机羞辱一番。
走出来了斗茶的院落,拨通罗和凌云、简恒早在外面围廊中等着了,凌云见拨通罗在,也不方便细问,只说了一句:“元问兄,看到凤舞执掌接过了茶巾,不知道,可说起红茶之事?”
钟明营摇摇头,看着一脸不解的拨通罗,对着凌云说:“她的意思是,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这一句,凌云大概了解了,和自己猜想的不错,如此突发之事叠加,朱凤舞果然根本没有预备什么后手。
钟明营话音刚落,就听到台上喊道:“极品甲等,钟明营!”
极品甲等?这不是乱讲的么?钟明营心中冒出两个字:阴谋!绝对是阴谋。
远远的望去,只看到身着这一身华丽罗衫的朱凤舞,真的如同一团闪烁着异样光芒的乌云一般,还有那缓慢摇摆的团扇,都让钟明营感觉到丝丝凉意,这谨小慎微的一晚上,竟然被这一个喷嚏给毁于一旦。